“遵命!”
众人轰然应诺,各自领命而去。
杨帆站在窗前,望着东方渐白的天际,嘴角勾起一抹冷峻的弧度。
“杨选,这次看你怎么接招!”
天光微亮,巡抚衙门后院突然响起一阵急促的鸣锣声,惊起一群栖息的乌鸦。
“怎么回事?”
杨选从床榻上惊起,额头渗出细密汗珠。
他昨夜辗转难眠,直到天快亮才勉强合眼。
一个仆役慌慌张张跑进来。
“老爷,不好了!大堂里聚集了许多官员,街上巡城的兵丁在贴告示!”
杨选心头一跳,强自镇定地披上大氅,快步走出房门。
院中兵丁衙役乱作一团,十二卫的参将、副参将、传令兵,衙门属官、从事等都像无头苍蝇般四处奔走。
“李宠呢?”
杨选抓住一个慌不择路的衙役喝问。
“李、李大人带着义勇几个把总刚到前院...”
杨选大步流星穿过回廊,心中惊疑不定。
他发现聚集的文官官员都衣衫不整,显然是被突如其来的鸣锣声惊醒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但他面上不显,只是眉头微皱,故作镇静地问道。
“诸位一大早来巡抚衙门,所为何事?”
吴瑛脸色苍白地挤上前来。
“杨公,大事不好!满城都贴满了李文进、杨帆、代王署名的告示!”
“什么?”
杨选瞳孔骤缩。
“李文进早就叛逃了,此刻应该在塞外!”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愣住了。葛缙确实说李文进带着三千人叛逃,可能是去跟马芳会合。
俺答那边的信使也说在得胜堡、小石山一带曾遭遇明军,应该就是他们了...
杨选越想越心惊,后背一阵寒凉。难道李文进根本没叛逃?
那三千人去了哪里?马芳又在哪里?杨帆什么时候与代王搭上了线?
“杨公?杨公?”
吴瑛的呼唤将他拉回现实。
杨选强压心中惊涛骇浪,沉声道。
“先弄清楚告示内容。代王的情况是否属实?”
就在这时,赵咨急匆匆地冲进院子,额头青筋暴起。
“杨公!出大事了!昨夜饶阳郡王与娘娘在后山观音寺私会,被杨帆带着代王当场拿住了!”
“啪”的一声,杨选手中的茶杯摔碎在地,热茶溅湿了他的靴子。
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一个衙役气喘吁吁地跑来,递上一张告示。
“大人,这是街上贴的告示!”
杨选颤抖着手接过,上面赫然写着:
“代王朱廷埼、钦差杨帆、宣大总兵官李文进联合告示:全城十五岁以上、六十岁以下男丁于即日巳时集结于北校场,老弱妇孺见告示后不可出城、聚集、抢粮、传谣,违者军法从事。”
每一个字都像钉子般扎进杨选眼中。
他忽然冷笑一声,将告示捏成一团。
“好个快打慢!趁着月黑风高,把我们都蒙在鼓里!”
“杨公,现在怎么办?”
赵咨急得直搓手。
“白莲教那边怕是已经...”
“慌什么!”
杨选厉声喝断,眼神狠厉。
“他们能半夜动手,我们就没有翻盘的机会?”
他猛地将纸团掷于地上。
“去,把十二卫的参将都叫来!”
待赵咨匆匆离去,杨选独自在厅中踱步。晨光透过窗棂,在他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阴影。
他忽然停下脚步,盯着地上破碎的瓷片出神。
“李文进...”
他咬牙切齿地念着这个名字。
“好个宣大总兵官,竟敢背着我...”
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十二卫参将陆续赶到,为首的吴瑛面色凝重。
“杨公,街上已经戒严,右卫的人马在四处巡逻。”
杨选目光扫过众人,忽然拍案而起。
“诸位!代王被奸人蒙蔽,竟与钦差勾结,意图掌控大同兵权!我等深受国恩,岂能坐视?”
参将们面面相觑。
殷尚质犹豫道。
“可告示上有代王印信,还有总兵官的大印,这...”
“糊涂!”
杨选厉声打断。
“正因如此才更可疑!代王深居简出多年,为何突然出面?必是受人胁迫!”
他环视众人,声音压低。
“我已得严阁老密信,朝廷对杨帆早有不满。只要我等坚持数日,待阁老周旋...”
话未说完,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众人脸色骤变,一个锦衣卫传令兵大步闯入,冷声道。
“锦衣卫虞大人令:查巡抚佥事李宠,与白莲教赵全、饶阳郡王等勾结鞑靼,意图里应外合,着立即拿下。巡抚杨选、总兵吴瑛,参将殷尚质、田世威等人,停职待查!”
厅内一片死寂。杨选只觉得天旋地转,扶住桌案才勉强站稳。
他盯着传令兵腰间的绣春刀,忽然明白了什么。
“好...好个杨帆!”
他惨笑道。
“原来审了王妃,拿到了铁证...”
他猛地转向吴瑛。
“快!去十二卫调兵!”
传令兵冷笑一声。
“杨大人,十二卫已被马芳、王崇古接管,您还是省省力气吧。”
杨选如遭雷击,踉跄后退两步。
他忽然想起昨夜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原来老天早就预示了他的败局。
与此同时,城南义勇大营内一片混乱。
代王朱廷埼身着亲王常服,在李文进和重兵护卫下登上点将台。台下数千义勇交头接耳,有人高喊。
“李大人被抓了!我们怎么办?”
李文进厉声喝道。
“肃静!”
声如洪钟,震得众人一静。
他展开手中文书。
“奉钦差杨大人令,即日起整编义勇入卫军统辖!愿从军者,按卫军标准发放粮饷;不愿者,发放路费遣返回乡!”
“放屁!”
一个疤脸汉子跳出来。
“老子跟着李大人吃香喝辣多年,凭什么听你们的?”
“就是!”
数十人跟着鼓噪起来,手已按在刀柄上。
“大胆!”
马芳一声暴喝,右卫精兵立刻张弓搭箭,寒光闪闪的箭簇对准了闹事者。
就在剑拔弩张之际,代王忽然上前一步说道。
“诸位义勇,本王知道你们多是迫于生计。如今朝廷开恩,既往不咎。若再执迷不悟...”
他语气一沉。
“按通敌论处!”
这话如冷水泼入热油。义勇中几个头目交换眼色,张文相率先出列跪倒。
“小人愿听代王殿下差遣!”
有人带头,越来越多的人放下武器。
那疤脸汉子还想反抗,却被身旁同伴按住。
“老周,别犯傻!李宠勾结鞑子的事都坐实了,咱们何必陪葬?”
日上三竿时,北校场已是人山人海。
杨帆一身赤红铠甲,稳步登上点将台,目光扫过台下黑压压的人群。
“诸位将士,父老乡亲。”
杨帆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得胜堡急报,俺答八万马队已至三十里外。”
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有妇人当场晕厥,被旁人扶住;几个老兵面色铁青,握刀的手发抖;更有甚者,已经悄悄往后退去,想要逃离这即将成为战场的地方。
杨帆冷眼旁观这一切,心中早有计较。
他抬手示意安静,继续道。
“本官知道你们害怕。八万铁骑,足以踏平大同城。但...”
他故意拖长声调。
“马芳参将三日前已在小白海生擒俺答之孙把汉那吉,此刻就关在右卫城中!”
“什么?”
一个络腮胡将领失声叫道。
“马将军竟有如此本事?”
台下炸开了锅。
这个消息让原本萎靡的士气为之一振。
百姓们交头接耳,眼中重新燃起希望。
“有了把汉那吉在手,俺答投鼠忌器,未必敢强攻。”
一个白发老者抚须道。
杨帆见效果达到,趁热打铁。
“诸位不必直面鞑子马队,只需守住长城一线。大同城墙高池深,只要万众一心,必能化险为夷!”
“誓死追随杨大人!”
马芳适时高呼,右卫精兵齐声应和,声震云霄。
杨帆暗自松了口气,目光却不经意间扫过北门楼。
那里,李文进等人应该正在研究沙盘。
而在北门楼上,争吵声隔着老远就能听见。
“必须加强得胜堡防御!”
马芳一拳砸在沙盘边缘,震得几个小旗子倒下。
“那里是门户,一旦失守,大同危矣!”
李文进摇头。
“兵力不足,分兵乃大忌。不如集中力量固守大同城。”
“荒谬!”
王崇古冷笑。
“坐守孤城是取死之道。应当主动出击,趁俺答投鼠忌器之际,打他个措手不及!”
杨帆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听着这些争论,嘴角上扬。
这些方案他早在大半年前就推演过无数次,如今听来毫无新意。
但他没有打断,只是静静观察每个人的表情。
“杨大人来了!”
一个亲兵发现了他,众人立刻停下争论。
“继续,不必管我。”
杨帆摆摆手,走到窗前眺望北方。
那里,隐约可见烽火台的狼烟。
李文进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
“杨大人,下官以为...”
“报!”
一骑快马飞驰而至,打断了李文进的话。传令兵滚鞍下马,单膝跪地。
“三边总督郭大人急报!”
众人面面相觑。
这个节骨眼上,三边总督的密报意味着什么?
杨帆接过漆封的竹筒,指尖轻轻一挑,取出里面的信笺。
他快速浏览。
“出什么事了?”
马芳性子急,忍不住问道。
杨帆将信递给李文进。
“宣大总督葛缙、蓟辽总督杨博,未经请示,已将外塞四万卫军撤回居庸关、古北口一线。”
“什么?!”
王崇古一把抢过信笺,脸色变得铁青。
“这是要置我等于死地啊!”
室内一片死寂。所有人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大同防线的兵力本就不足,如今又被抽走四万,面对俺答八万铁骑,无异于以卵击石。
麻禄最先反应过来,他猛地站起身,椅子被撞得向后滑去。”
外卫回撤,俺答的行动将更加迟缓!”
他声音嘶哑。
“原本互成掎角之势的防线出现了漏洞,大同十三卫完全暴露在敌军面前!”
李文进也拍案而起,案几上的茶杯被震得跳了起来。”
回撤的卫军是大同防线的命脉!没有他们,我们拿什么抵挡俺答的铁骑?”
“混账东西!”
马芳怒骂一声,一拳砸在墙上,震得挂着的舆图摇晃不止。
“朝廷这是要我们送死吗?”
“送死?”
杨帆冷笑一声,声音如冰刀般锋利。
“这不过是严嵩给俺答的'大礼'罢了。”
众人脸色更加难看。
杨帆站起身,走到悬挂的边防地图前,手重重地点在大同的位置。
“为了将我弄死,严嵩不惜勾结外敌,牺牲边防安全。”
杨帆的声音低沉而充满愤怒。
“他这是要借俺答的刀,取我杨帆的命!”
王崇古猛地抬头。
“你是说...严嵩与俺答有勾结?”
“不然呢?”
杨帆转身,眼中寒光一闪。
“为何偏偏在俺答大军压境时撤回外卫?为何不经过兵部直接下令?这分明是要给俺答打开方便之门!”
麻禄倒吸一口凉气。
“严嵩竟敢如此...这是叛国啊!”
杨帆突然感到一阵深深的悲哀涌上心头。
他走回座位,坐下。
“我只是稍微向老百姓倾斜立场...”
杨帆的声音带着苦涩。
“为何就会遭到如此强烈的反对?甚至内外敌人都能联手对付我?”
他抬头环视众人。
“张居正、虞祯这些所谓的清流,此刻又在何处?他们可有为正义发声?”
室内再次陷入沉默。火盆中的炭火渐渐暗淡,映照在每个人凝重的脸上。
“大人...”
李文进犹豫着开口。
“或许他们也有难处...”
“难处?”
杨帆冷笑。
“这就是历史的深层力量在作祟。面对好人时,人们反而能变得冷酷无情,放弃道德准则。这就是我们大明的官场!”
王崇古突然想起什么。
“三边总督郭乾给大人写信,说明他也急了。三边是大同的左翼,大同防线一旦被破,三边也难以安宁。”
杨帆点点头。
“这是皇上的意思。让郭乾随时准备救援大同。”
他苦笑道。
“但面对俺答的八万马队,这种救援能起多大作用?关键还是要靠我们原来的方略。”
“可如今兵力悬殊...”
麻禄忧心忡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