拒马关内,浓重的药草气与不散的血腥味交织,成了这几日唯一不变的背景。
沈温玉以往挺拔的身姿,此刻也不由自主地微微佝偻。
他的双手,在大部分时间里都稳得不可思议,唯有片刻闲暇里,会不受控制地轻轻颤抖。
沈温酌立在不远处,身形依旧魁梧,脸色却比五日之前,沈温玉初见他时还要阴沉几分。
他自身的伤在弟弟照料下己无大碍,但沈温玉……这五日来,几乎未曾合眼。
救治伤兵,调配本就捉襟见肘的药材,更是亲自垒砌了一座土窑,指挥着一些将士日夜不熄地烧炼着什么。
更多的时候,沈温玉则独自一人伏在残破的案几上,对着一堆旁人看不懂的图纸写写画画,神情专注而疲惫。
沈温酌曾看不下去,强硬地将他按在铺着破旧毯子的榻上,逼他歇过一晚。
可第二日天明,沈温玉眼下的青黑非但没有丝毫消减,反而更深重了几分。
那一夜短暂的浅眠,倒像是彻底耗尽了他仅存的最后一丝元气。
无人知晓,沈温玉的脑海中,每日都在系统里兑换着各种机械图纸,如今,寿命仅余半年。
若此战不胜,他与这拒马关,都将化为焦土。
不远处,一名斥候踉跄奔来,声音嘶哑而麻木:“大人,南面……蛮夷又来袭扰了!”
这几日,蛮夷的突袭未曾断绝。规模不大,却如跗骨之蛆,不断消磨着守军本就脆弱的神经。
沈温酌摆了摆手,示意斥候退下。
他目光转向箭楼外那片临时辟出的空地,冯晋正领人整理搜集来的物资。
“火药……还剩多少?”沈温酌的声音艰涩。
冯晋快步上前,脸色凝重:“将军,我们清点过了,能用的,只剩下最后三枚。”
三枚。
沈温酌的心猛地一沉,这三枚,怕是连下一次小规模的试探都挡不住。
一旦蛮夷察觉他们火药告罄……他不再迟疑,转身大步走向那座烟熏火燎的土窑。
沈温玉正蹲在窑口,手持一根铁钳,拨弄着窑中烧得通红的铁块。
他身形单薄,一阵风就能吹倒似的,专注的神情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沉静。
“温玉!”沈温酌的声音透着压抑不住的焦躁。
沈温玉没有回头,只是将一块烧透的铁块夹出,投入旁边的冷水中。
“滋啦”一声,白汽蒸腾。
“火药,只剩三枚了。”沈温酌走到他身后,“下一次,我们可能……守不住了。”
沈温玉依旧没有说话,他放下铁钳,走到旁边简陋的木桌旁。
桌上,铺着几张画满了怪异符号和精密线条的图纸,旁边,是几堆研磨得极细的木炭粉、硫磺粉,还有一堆泛黄的硝石粉。
他拿起一个小巧的木勺,开始按照某种奇异的比例,将这些粉末混合在一起。
他的动作不快,却异常稳定,仿佛手中调配的不是杀人的利器,而是救世的良方。
沈温酌看着他,胸中的焦躁几乎要喷薄而出:“温玉!你到底在做什么?我们没有时间了!”
“大哥,”沈温玉终于开口,声音有些沙哑,却奇异地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别急。”
他将混合好的黑色粉末小心翼翼地倒入一个用油纸包裹的细筒中,又取过几颗用模具新铸出来的滚圆铅弹,一一嵌入。
另一边,几名护卫正轮班拉动风箱,土窑的火焰烧得更旺。
窑口不远处,堆放着一堆奇形怪状的铁制零件,都是这几日从那些废弃兵刃、铁锅犁头中熔炼,再用沈温玉画出的模具浇铸出来的。
有细长的铁管,有带着扳机和击锤的古怪机括,还有一些无法名状的小巧部件。
沈温玉拿起一根略粗的铁管,又拿起一些零碎部件,开始组装。
他的手指因为长时间的劳作而布满细小的伤口,此刻却灵活得如同穿花蝴蝶。
铆接,嵌入,固定。
汗水从他的额角渗出,滴落在图纸上,洇开一小片墨迹。
他的呼吸有些粗重,脸色苍白如,嘴唇也失去了血色。
沈温酌看着他摇摇欲坠的身体,心中的怒火渐渐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心疼取代。
他想上前扶住他,却又怕打扰。
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些天,他眼睁睁看着弟弟将那些破铜烂铁变成了这些奇形怪状的零件,又将那些硝石硫磺捣鼓成了这种黑色的粉末。
他不懂,但他隐约觉得,这或许是他们最后的希望。
时间一点点流逝,夕阳的余晖从箭楼的破洞中照进来,将沈温玉的身影拉得很长。
终于,沈温玉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手中,多了一个造型古怪的物事。通体黝黑,铁制,一尺来长,前端是管状,后端是木质的握柄,侧面还有一个弯曲的扳机。
与大梁军中任何一种火器都截然不同。
沈温玉将那细竹筒做的弹药从铁管的后端装填进去,然后用一根通条压实。
他做完这一切,才缓缓首起身,将那东西递向沈温酌。
“大哥,”他微微喘息着,脸上却露出一抹极淡的笑容,“试试这个。”
沈温酌看着那造型奇特的铁家伙,又看看弟弟苍白却亮得惊人的眼睛。
他伸出手,接过了那沉甸甸的杀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