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玉!”
萧景铭抢上一步,在沈温玉彻底软倒前,堪堪扶住了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入手处一片冰凉湿滑,混杂着泥水与血污。
“快!传随行太医!”萧景铭的声音带着急切,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探向沈温玉颈侧。
脉搏微弱,几不可闻。
随行太医上前探了探,摇了摇头:“殿下,还是抓紧送回宫中诊治为好。”
“来人!”萧景铭起身,不容置疑,“将沈侍读小心抬上软轿,即刻启程,用最快的速度送回京城,入宫救治!不得有任何耽搁!”
他又转向带来的侍卫和官员:“封锁此地!组织人手,加固堤坝,清点伤亡,安抚灾民!尽快!”
钱沛霖嘴唇哆嗦着,想上前辩解:“殿下……臣等……”
“闭嘴!”萧景铭厉声打断,目光冰冷,“你们的所作所为,本宫都看在眼里!回京之后,自有公论!”
他不再看这几个丢尽朝廷颜面的官员,转身疾步安排护送沈温玉的事宜。
皇宫,偏殿。
几位须发花白的御医围着床榻,轮流上前诊脉,眉头一个比一个锁得紧。
皇帝萧仁宗负手立于床边,面沉似水,看着躺在榻上毫无生气的年轻人。
沈温玉脸色苍白如纸,唇上毫无血色,若非胸口尚有极其微弱的起伏,几乎与死人无异。
良久,为首的老御医才颤巍巍起身,躬身回话。
“陛下……”老御医声音干涩,“沈侍读脉象沉细,几近于无,五脏六腑皆显衰败之象,此乃……油尽灯枯之兆啊!”
殿内一片死寂。
老御医顿了顿,语气带着极度的困惑:“只是…只是其心脉深处,尚存一丝若有若无的游气,强行维系着一线生机。老臣行医数十年,从未见过如此……如此诡谲的脉象。”
油尽灯枯,却又未死绝?
萧仁宗的指节微微收紧。
这个沈温玉,总是一次次出人意料,打破常理。
“尽力救治。”皇帝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御书房。
烛火摇曳,映照着太子萧景铭略显疲惫却难掩激动的脸庞。
他将瓠子口所见所闻,一五一十详细禀报。
从决堤的惨状,到那道匪夷所思的临时堤坝,再到沈温玉如何以孱弱之躯,指挥着寥寥数名民夫,用石灰、黏土、河沙混合的奇物,硬生生在洪水中筑起一道生命防线。
当然,也没漏掉钱沛霖、周瑾、孙绍三人望风而逃的丑态。
“……儿臣与随行官员仔细查验过那堤坝,所用之法,前所未见,却又坚固异常,极为有效。若非沈侍读当机立断,以身犯险,只怕瓠子口附近数万百姓将尽没于洪水,后果不堪设想。”萧景铭的声音带着后怕,“至于钱沛霖等人,早在决堤之时,他们便己弃了所有人和职责,只顾自己逃命去了。”
萧仁宗静静听着,搁在御案上的手越攥越紧,青筋毕露。
听到最后,他猛地一掌拍在桌案上!
“砰!”
“废物!一群废物!”皇帝的怒火终于爆发,“国之栋梁?朝廷命官?大难临头,弃万民于不顾,只知抱头鼠窜!简首枉食朝廷俸禄,枉为人臣!”
“来人!”
殿外侍卫应声而入。
“传朕旨意!” 萧仁宗的声音冰寒刺骨,带着滔天怒意,“工部郎中钱沛霖、主事周瑾、吏员孙绍,玩忽职守,临阵脱逃,罪无可恕!即刻革去官职,押入刑部天牢,严加审问!其家产全部查抄,充入国库,用以赈灾!”
侍卫领命而去。
萧仁宗胸口起伏,怒气未消。
他看向偏殿的方向,眼神复杂难明。
“沈温玉……”他缓缓吐出这个名字,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舍身堵堤,护佑一方,其功至伟。传令太医院,不惜任何代价,务必保住他的性命!待其醒转,朕另有重赏!”
顿了顿,萧仁宗又补充一句:“彻查!给朕彻查瓠子口堤坝历年修缮的所有卷宗!工部上下,但凡牵涉其中者,一并严查,绝不姑息!”
时光悄然流逝,转眼便是半个多月。
酷暑渐渐褪去。
偏殿之内,沈温玉依旧静静躺着,如同没有生命的玉雕。
太医院的御医们来了又走,走了又来,各种珍稀药材流水般用了下去,却始终不见起色。
每一次诊脉的结果都是惊人的一致:脉象微弱如丝,不见好转,也不曾恶化,全凭那一口不知从何而来、若有若无的微弱气机顽强地吊着。
“怪事,真是怪事……”御医们私下里无不摇头叹息,束手无策。
沈家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沈逸州形容枯槁,鬓角己添风霜,每日下朝后便匆匆入宫,守在儿子床边,一看就是半日,沉默得令人心碎。
柳知秋更是日夜以泪洗面,身形日渐憔悴,若非长子沈温酌强忍悲痛、悉心照料,以及宫中时时传来消息的女儿沈薇澜不断宽慰,她恐怕早己支撑不住。
“玉儿,我的儿……” 柳知秋握着儿子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的手,泪水无声滑落,“你睁开眼看看娘啊……”
沈温酌站在一旁,看着弟弟那张曾经鲜活的面容如今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苍白,心如刀绞,却只能强作镇定,轻轻拍着母亲颤抖的背脊,低声安慰。
东宫之中,太子妃沈薇澜也是坐立不安,几次三番想去偏殿探望,都被萧景铭劝住。
“太医说了,温玉如今的状态,最忌打扰。你放心,宫里用的是最好的药材,最好的太医,定能……”萧景铭揽住妻子,轻声安慰,但他自己心中,又何尝不忧虑?
这日,天色难得放晴,微风拂过宫苑,带来了几分清爽。
老御医照例前来为沈温玉诊脉,一番检查下来,依旧是失望地摇头。
他收拾好药箱,准备起身离开。
守在一旁的柳知秋下意识起身相送,目光无意间扫过儿子的手,整个人如同被定住一般,动作猛地僵住。
她猛地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极大,一眨不眨地死死盯住。
床榻上,沈温玉那只露在锦被外、苍白修长的手,食指的指尖,几不可察地,极其轻微地,蜷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