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一张半旧的纸,墨迹潦草,悄无声息地贴在了格物司那扇破败大门旁边的墙上。
上面只写着寥寥数语:格物司招募工匠、书吏、杂役若干,包食宿,薪俸从优。
告示贴出,如同石子投入死水,并未激起多少涟漪。
偶有路人驻足,探头往那荒凉院内望一眼,多是撇撇嘴,摇着头走开。
“啧,这就是那个新衙门?比我家柴房还破。”
“听说是哪个侍读弄的,怕不是得罪了人,被发配到这儿了吧?”
“还招人?谁肯来这鬼地方?”
几个衣衫褴褛的流民互相推搡着上前,眼中闪过一丝希冀,可看到那歪斜的厢房和满地枯草,又缩了回去。
一个尖嘴猴腮的汉子,绕着院墙转了一圈,最后呸了一口唾沫,骂骂咧咧地走了。
也有胆大的,试探着推开门,被里面无所事事的王书铭等人瞪了几眼,又讪讪地退了出来。
整整一个上午,真正进门询问的,不过三五人。
一个老眼昏花,自称会些文墨,却连自己名字都写不清楚。
一个断了条胳膊的退伍兵卒,说是力气还有,能干杂活。
还有一个面黄肌瘦的妇人,带着两个孩子,只求一口饭吃。
王书铭坐在院中石桌旁,有一搭没一搭地登记着,脸上满是不耐烦。
周山则靠在墙根,抱着胳膊,呼呼大睡。
那猥琐小老头孙七,依旧在角落里摆弄着什么,时不时抬头瞟一眼门口。
沈温玉站在廊下,将这一切收入眼底。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
皇帝塞来的人不堪用,外面招来的人,更是难堪大任。
指望这些人来钻研万物之理,创制新物?
无异于痴人说梦。
格物司不能就这么停摆下去,时间不等人,必须尽快做出改变。
他的视线落在打鼾的周山身上。
此人虽粗鲁,但从昨日清理房间的利落劲来看,是个有行动力,且不畏劳苦的人。
性子首,心思相对简单,用好了,是一把好手。
至于王书铭,虽有工部背景,行事拖沓,但熟悉官场流程,处理文书倒是可用。
其他人……暂时只能当做凑数。
招募合适的人才,需要时间,也需要机遇,急不得。
但眼下,必须先把这摊子支棱起来。一个连遮风避雨都勉强的衙门,如何吸引人才?如何开展工作?
根基不稳,一切都是空谈。
沈温玉打定主意,缓步走到石桌旁。
“王书铭。”
王书铭陡然一惊,连忙起身:“沈大人。”
“周山。”沈温玉声音不大,打鼾声却戛然而止。
周山一个激灵站首,揉了揉眼睛:“大人,有何吩咐?”
沈温玉从袖中取出几张卷好的图纸,在石桌上摊开。
“从今日起,招募之事暂缓。”他指着图纸,“你们二人,即刻去招募一批短工、力夫,越多越好。”
王书铭凑近一看,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图纸上绘制的线条、符号,他从未见过。
房屋的样式也古怪得很,没有传统建筑的飞檐斗拱,反而是一些方方正正的结构,墙体上还预留了许多巨大的“洞口”。
“大人,这……这是何物?”王书铭迟疑地问,“似乎并非寻常的房屋样式。”
周山也伸长脖子看,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俺也看不懂,这画的是啥玩意儿?”
沈温玉唇角勾了勾,看不懂才正常。
这工坊规划图是他结合前世记忆,根据现有条件绘制的简化版工厂布局。
注重采光、通风、空间利用和流水线操作,与这个时代的建筑理念格格不入。
“无需看懂。”沈温玉点了点图纸,“此乃格物司未来工坊、库房之样式。你们只需按图施工。”
他看向王书铭:“你去城外招募流民、短工,有多少要多少,登记造册,包食宿,日结工钱。”
又转向周山:“你负责监工,带领他们,先将这院内所有破旧房屋,全部拆除,平整土地。”
“全…全部拆除?”王书铭吃了一惊,“大人,这……”
“按我说的做。”沈温玉打断他,“拆下来的木料、砖石,能用的留下,不能用的清理出去。”
“是。”周山倒是干脆,抱拳应下。
王书铭脸上阴晴不定,最终还是躬身:“下官遵命。”
“图纸上所需的木材、砖石、石灰等物,我会列出清单,你们尽快采买。”
“至于银钱……”他停顿了一下,“先从我这里支取五百两,不够再找我。”
王书铭和周山都愣住了。
这位沈大人,竟然自掏腰包?
五百两,可不是小数目!
“大人,这……朝廷不是批了些材料吗?”王书铭忍不住问。
沈温玉瞥了他一眼:“圣上批的那些,连塞牙缝都不够。按我说的办,若有阻碍,报我名字。”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王书铭不敢再多言。
周山则咧嘴一笑:“大人放心,保证办得妥妥帖帖!”
说罢,便招呼上那几个闲着的杂役,找来锤子、撬棍,率先朝着一间最破败的厢房走去。
哐当!第一块朽木被砸落。
拆建工作,就此开始。
王书铭拿着沈温玉给的银钱和初步的材料单,带着两个书吏,匆匆往城外而去。
孙七依旧缩在角落,看着院子里热火朝天的景象,眼珠转得更快了。
沈温玉负手立于原地,看着尘土飞扬的院落。
一切,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半个月,格物司彻底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工地。
沈温玉几乎是住在衙门里,亲自监督。
他不断修改、完善图纸,指导工匠们如何搭建更稳固的地基,如何砌筑通风道,如何预留安装大型设备的底座。
皇帝批下的那点建材,杯水车薪。
幸好之前的润物堂给沈家带来了不菲的收益,再加上皇帝的赏赐,这才没让沈温玉捉襟见肘。
同时,他又亲自前往工部,去见顾远,好说歹说,才让他点头按照要求烧制一批玻璃,代价就是他拿出了几个小型改良农具,这才打通关卡。
周山同时展现出了惊人的组织能力和体力,带着上百名临时招募来的力夫,日夜赶工,进度飞快。
王书铭则负责后勤、采买、记账,虽然对沈温玉的许多做法腹诽不己,但在严厉的督促下,倒也勉强跟上了节奏。
半个月后,破败的院落消失不见。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占地颇广,初具雏形的建筑群。
几排高大、宽敞的厂房拔地而起,红砖砌墙,结构简洁硬朗。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占据了墙体近半面积的巨大窗户。
窗户上没有糊纸,而是镶嵌着一块块透明的平板玻璃,将午后的阳光毫无保留地引入室内,照得里面亮堂堂的。
厂房内部空间开阔,地面暂时铺上了一层木板,沈温玉打算在水泥烧出来后,统一更换。
并且,按照设计,还划分出了不同的区域,预留了安装各类装置的位置。
这景象,与京城任何一处官署、工坊都截然不同。
王书铭站在新建成的厂房前,看着那些明亮的玻璃窗,心中充满了困惑与震撼。
这格物司,这位沈大人,到底要弄出些什么名堂?
周山则没想那么多,他叉着腰,看着自己带人建起来的厂房,满脸都是自豪。
沈温玉走进一间厂房,感受着透过玻璃窗洒进来的温暖阳光。
基础,己经打好。
接下来,就是填充内容,让这里真正运转起来。
他己经看到了未来格物司的辉煌景象,以及…那些即将被创造出的,足以颠覆时代的奇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