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绿罗裙的女子目送沈温玉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口,脸上那恰到好处的娇俏笑意缓缓敛去,沉淀为一片不起波澜的漠然。
她转过身,对着幽深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水云阁房门,以一个不易察觉的角度微微颔首,随即悄无声息地退入阴影,仿佛从未踏足此地。
水云阁内。
与外面廊道的喧嚣形成绝然对比,这里静得出奇。
空气里浮动着极淡的冷香,淡雅,却透着拒人千里的疏离。
青衫男子推门而入,动作轻捷无声。
他反手将门合拢,落了内栓。
房间布置得极为雅致,目之所及,皆是白、黑、灰三色,寻不见半点寻常闺房该有的旖旎暖色。
一张古琴横陈在窗边的矮几上,旁边是一方燃着不知名香料的香炉,青烟袅袅,带不来半分暖意。
临窗的位置,一道纤细的身影背对着门口,正静静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她穿着一身素白的长裙,裙摆曳地,如月华静静流淌于地面。
墨色的长发简单地用一支碧玉簪绾起,露出一截线条优美的白皙脖颈。
正是这揽月楼的头牌,清倌人若云。
青衫男子垂手肃立,不敢抬头,声音压得极低:“姑娘,东西拿到了。”
若云没有回头,声音清冽:“细说。”
“沈温玉今日试新方,只烧足三时辰,开窑便是上好的熟料。样品己验,依格物司之法,半个时辰凝固坚硬,粘合百斤青石,壮汉难分,远超旧浆。” 男子语速平稳,将打探到的消息一一禀报。
“样品何在?”若云依旧看着窗外。
男子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布包,双手奉上:“在此。”
若云这才缓缓转过身。
她的容貌极美,却非明艳夺目,而是一种带着疏离感的清冷绝尘。
她拿起那张写满密密麻麻字符的配方。
纸上的字迹清晰工整,配比、火候、时辰,各项细节记录得一清二楚。
她又拿起一块熟料塊,质地坚硬,色泽均匀。
“沈温玉……”若云轻轻吐出这三个字,指尖着水泥块粗糙的表面,动作缓慢。
“他亲自督造?”
“是。从配料到火候,皆是他一人掌控。周山那些匠人,不过是依令行事。”男子回答。
“消息传出去了?”
“己在格物司内部传开。”
若云拿起一块样品,走到窗边,对着月光细看。
月华洒在她清冷的侧脸上,也照亮了那块看似完美的造物。
“太过顺利,太过完美。”她的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只有一种近乎冷漠的审慎。
“沈家这位二公子,自接手格物司便困难重重,为了这‘神物’屡屡失败,耗费巨大,人尽皆知。”
若云放下熟料块,语气莫测:“为何偏偏这次,一步功成,还恰好被我们的人拿到‘完美’配方”
她看向男子,“你不觉得太顺利了吗?”
青衫男子一怔:“许是沈温玉先前故意藏拙,或是歪打正着。但属下可以保证,此次烧制过程并无异常,配方也是那眼线冒死传出来的,绝无虚假。”
“绝无虚假?”若云的尾音带了点嘲弄。
沈温玉在演戏。
用一张唾手可得、看似成功的“完美配方”作为诱饵,引诱真正渴望此物的人现身。
第一个饵,他们没有咬。
现在,他抛出了第二个,更,也可能更为致命。
他想看看,谁会迫不及待地吞下去。
好手段。
若云唇边逸出一丝若有若无的弧度,旋即隐去。
既然你想唱戏,那我便搭个台子,看看这出戏,究竟能唱到何种地步。
“这方子和样品,留下吧。”
青衫男子应了一声。
“格物司的孙七,弃了吧。”若云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
男子明显愣了一下:“为何?孙七一首很稳…”
“用过的饵,钓不上新鱼。” 若云打断他,“他能轻易拿到这‘完美’配方,要么是他己被察觉,成了沈温玉递话的工具;要么,是沈温玉故意放饵。无论哪种,他都废了。”
青衫男子沉默片刻,低头领命:“是,属下明白。”
“重新想办法,安插一个新人进去。”若云的语气不容置喙,“要干净,背景简单,能沉得住气,不必急于求成。”
“是。”
“还有,”若云看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盯紧沈温玉最近的动向,尤其是他与宫里的联系。”
“属下遵命。”
青衫男子躬身行礼,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水云阁。
阁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若云走到窗边,推开一扇雕花小窗。
楼外的喧嚣似乎被隔绝得很远,只有几缕靡靡的丝竹声,隐约飘入。
沈温玉……
你想借此物引蛇出洞?
若云走到琴案前,指尖按下,琴音骤起,清冽中暗藏杀伐之气。
“那就看看,谁是蛇,谁又是……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