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沈温玉的身影彻底消失在眼前,萧仁宗罕见的并未立刻批阅奏章,他盯着手下的图纸,片刻之后,扬声道:“传工部尚书顾远。”
不多时,门外响起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身形微胖、留着精心打理小胡子的顾远快步入内,额角己带着一层薄汗,他躬身行礼,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臣顾远,参见陛下。”
“平身。”萧仁宗的目光落在他身上,随即移向案边那叠图纸与说明,“看看这个。”
顾远依言上前,双手郑重地捧起那叠似乎还带着余温的卷宗。
起初,他带着谨慎,翻看的速度并不快,但随着目光的下移,越来越多的内容展现在眼底,初始的疑惑渐渐变成了震惊,随后是难以置信的狂喜,手指更是将手下的纸捏的泛起一丝褶皱。
图纸上绘制的配比,说明中详述的流程,无不精妙绝伦,远超他毕生所学所闻。
这哪里是坊间传闻的什么“神泥”,分明是足以开山辟路、重塑江山的营造之基!
足以改变大梁国运的根基!
顾远猛地合上纸页,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带着难以置信的确认:“陛下,此物……这、这真是……”
“沈温玉刚呈上来的,格物司的成果。”萧仁宗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朕要工部即刻组织人手,严格按照此法进行验证。若确认无误,即刻筹备,优先用于边关几处要塞的修缮加固。”
顾远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狂跳,郑重回道:“陛下,此法若真能成,实乃国之重器,千秋基业!臣,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圣望!”
“嗯。”萧仁宗端起茶盏,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目光却并未离开顾远,“格物司如今树大招风,此方干系社稷安危,务必严防死守,不得有丝毫外泄。”
顾远心头一凛,立刻明白了这其中的分量与凶险。
“尤其是那些……手脚不干净的。” 萧仁宗的声音压低了些许,字字带着深意。
这话如同一盆冰水浇下,让顾远瞬间清醒。
这绝非寻常防备,而是明确的警告和敲打!
他额角渗出的细汗更多了,立刻深深垂首:“臣,领旨!必将此事视为最高机密,亲自督办,绝不容许半点差池!”
他紧紧攥着些卷页,仿佛攥着滚烫的山芋,小心地躬身退出了御书房。
御书房内再次恢复了寂静。
萧仁宗并未立刻动作,手指无意识地着冰冷的玉扳指,似在沉思着什么。
良久,他才对侍立一旁的内侍吩咐:“传丞相。”
不多时,身着绯袍的林观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每一步都仿佛丈量过一般精准,一丝不苟地行礼:“臣,参见陛下。”
萧仁宗抬手示意他平身,指了指旁边矮几上沈温玉留下的另一份简报:“沈温玉那格物司,倒是真捣鼓出了些名堂。他今日呈上了完整的水泥方子,朕己让工部去验证了。”
林观脸上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但垂在袖中的手指却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真的成了?
沈温玉……格物司……水泥……
这年轻人的手段,一次比一次凌厉,一次比一次出人意料。
此物若成,于国有利,于军有利,可于他,于制衡沈家而言,却未必是好事。
沈家声势,又要因此水涨船高了。
萧仁宗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此物利国利民,善莫大焉。”
“不过,在此之前,”皇帝话锋一转,眼中寒芒乍现,“有些嗡嗡作响的苍蝇,也该清理清理了。”
林观心头一动,面上不动声色:“陛下所指?”
“揽月楼。”
萧仁宗拿起另一份奏报,随手扔在林观面前:“上次那所谓的‘神泥’,闹得满城风雨。虽然后来证明是瑕疵之物,但终究是有人胆大包天,将格物司未竟之物私自窃取,流传于市井秦楼,意图不明。”
“此事,朕交给你去办。”
“给朕彻查清楚,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敢将手伸向格物司!严惩不贷,以儆效尤!”
林观俯身拾起奏报,指尖触及纸面,己知皇帝心意己决。
这是要拿揽月楼开刀。
既是敲打那些觊觎格物司成果的各方势力,也是对之前“神泥”风波的一个彻底了结。
更是……对自己的一次毫不掩饰的试探?
试探这揽月楼背后,是否有他林观的影子?
林观心中念头飞转,面上却愈发恭敬:“陛下圣明。臣,遵旨。”
他退出御书房,步履依旧从容。
廊下的光影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勾勒出深沉难测的轮廓。
皇帝的试探,既是危机,也是契机。
办得好,他便能借此机会,进一步巩固圣心,将来便能触及更多、更隐秘的核心。
看来,揽月楼这颗看似随意的棋子,是时候动一动了。
只是……那揽月楼深处的若云姑娘……
林观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暂时,还不能牵扯到她。
行至宫门附近一处僻静的回廊,一名不起眼的随从低头快步迎上。
林观脚步未停,两人擦身而过之际,一枚折叠得极小的纸条己悄然落入对方掌心。
他嘴唇微动,声音低沉得几乎融入风中:“依计行事,快。”
随从没有任何回应,身形一闪,便消失在拐角阴影里。
林观坐上回府的轿子,闭目养神。
厚重的轿帘隔绝了外界的喧嚣,也彻底掩去了他脸上所有细微的情绪,只余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时间一点一滴流逝。
约莫一个时辰后,丞相府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林观这才不疾不徐地传下命令,调动刑部与督察院的人手。
他的声音听不出丝毫异样,带着惯有的威严:“陛下有旨,彻查揽月楼!所有涉案人员,一律拿下,不得有误!”
夜色渐深,数名官差手持雪亮的腰刀和熊熊燃烧的火把,打破了京城的寂静,铁靴踏地的声音在长街上回荡,如狼似虎般扑向了依旧灯火辉煌、歌舞升平的揽月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