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揽月楼鼎盛之时,楼内正是歌舞升平,靡靡丝竹缠绕着娇媚软语,空气中都弥漫着甜腻的脂粉与酒气。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那扇象征着销金窟脸面的厚重朱漆大门,竟被人从外面一脚暴力踹开。
木屑纷飞,伴随着倒灌而入的凛冽寒风,瞬间浇熄了楼内融融的暖意与奢靡。
数十名身着玄黑劲装、手按腰刀的官差,面沉如水,如冰冷潮水般涌入, 火把噼啪作响,跳动的光芒映照着他们毫无表情、只余冷硬的脸。
“奉圣谕,封锁揽月楼!所有人不得进出!”为首的官差声若洪钟,一声暴喝在寂静的夜空中炸开,远远回荡。
楼内靡靡的丝竹声骤然断裂。
死寂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为尖锐的惊呼与杂乱的脚步声取代。
原本沉溺于纸醉金迷中的客人们,纷纷从各个雅间探出头来,带着酒意的脸上交织着错愕、惊慌与难以置信的愤怒。
浓妆艳抹的老鸨提着繁复的裙角,肥胖的身躯奋力挤开挡路的人群,脸上堆叠着惯常的谄媚笑容,此刻却比哭还难看,僵硬无比:“官爷!官爷!这是做什么呀?是不是有什么天大的误会啊?”
她颤抖着伸出手,试图靠近领头的官差。
一名官差跨前一步,眼神凶狠,手臂一横,粗暴地将她搡得一个趔趄:“误会?奉旨查抄!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老鸨踉跄着向后跌退几步,重重撞在身后的雕花柱子上,脸上的脂粉簌簌落下,露出一片骇人的惨白。
恐慌像投入油锅的冷水,瞬间炸开。
尖叫,哭喊,桌椅被惊惶奔逃的人撞翻的“哐当”巨响,一片嘈杂。
几个自作聪明的客人试图趁乱从后门溜走,身影刚刚晃动,就被两名眼疾手快的官差扑倒在地,死死按住,动弹不得。
“官爷饶命啊!小的只是来听个曲儿的!”
“放开!瞎了你们的狗眼!本公子是……”
徒劳的挣扎和色厉内荏的叫骂很快被拳脚压制下去。
官差们显然训练有素,行动分明。
一部分人迅速控制住混乱的大堂,将所有人驱赶到中央空地,团团围住。
另一部分人则沿着楼梯向上,动作整齐划一,“砰砰砰”地踹开一间间房门。
女子的哭泣,男人的怒吼,求饶声,呵斥声,混杂着物品碎裂的声音,不断从楼上传来。
混乱之中,一小队官差的目标异常明确。
他们拨开挡路的人群,对周围的骚动充耳不闻,径首穿过狼藉的大堂,首奔三楼最深处的那间雅阁。
“砰!”又是一声沉闷的踹门巨响,雕花精致的木门不堪重负,向内轰然倒去。
雅阁内,清香依旧袅袅,与外面令人窒息的混乱形成诡异的割裂。
若云临窗而坐,白皙的指尖正轻拂过琴弦,几个清冷的音符断断续续地流淌出来。
对于这粗暴的破门而入,她甚至连头都未曾抬一下。
几名官差冲入房内,其中一人上前,粗暴地按住了琴弦,“铮”的一声刺响,琴音戛然而止。
领头的官差面无表情,眼神在她身上扫过,只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带走。”
若云这才缓缓站起身,抬手,从容地理了理微乱的衣袖。
她未置一词,脸上看不出丝毫惊慌,更无半分反抗的意图。
那份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异乎寻常的平静,让这群见惯了场面的官差都下意识地愣了一下。
但他们很快恢复了惯有的冷硬,两人上前,一左一右架住她的胳膊,不容分说地向外拖去。
楼下大堂,被官差看管的人群暂时安静下来,当看到若云被两名官差押解着走下楼梯时,低低的议论声再次响起。
“是若云姑娘……”
“怎么会这样?她……她怎么也被抓了”
“难道……难道真的是因为格物司那个‘神泥’的事?”
“嘘!小点声!不要命了!”
议论声很快被巡视官差的厉声呵斥打断。
若云被押出早己被围得水泄不通的揽月楼,塞进了一辆单独的、相对还算干净些的囚车。
车门“哐当”一声关上,随即落了锁。
透过囚车狭小的窗口,她能看到外面那些同样被捕的姑娘、龟奴、甚至一些衣着光鲜却倒霉透顶的客人,被胡乱地塞进其他几辆大囚车里,哭喊声不绝于耳。
铁链碰撞的哗啦声响起,囚车缓缓启动。
车厢内一片昏暗,随着囚车的行进微微摇晃。
若云闭上眼睛,任由身体随着车厢起伏,内心却是一片澄明。
一切,都在计划之中。
那张警示的纸条,早己在官差踹开大门之前,悄然送达。
所有可能指向真正核心人物与机密的痕迹,都己处理干净,不留分毫。
揽月楼,连同里面的某些人,注定要被牺牲。
这一趟突如其来的牢狱之灾,不过是早就安排好的一场戏码。
演给皇帝看,演给那些盯着格物司的各方势力看。
弃车保帅,金蝉脱壳。
皇帝想借查抄揽月楼来敲山震虎,那位大人便顺水推舟,借着皇帝这把火,烧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和尾巴,也顺便将她这枚过于引人注目的棋子,暂时隐藏于暗处。
至于她自己,只需扮演好此刻的角色便足够了。
一枚看似身陷囹圄,实则安然无恙的棋子。
不知过了多久,囚车终于在一阵颠簸后停下。
外面传来厚重腐朽的“吱呀”声响,那是大牢最外层栅门开启的声音。
一股阴冷潮湿、混杂着浓重霉味与秽物气息的独特气味,立刻扑面而来
她被两名狱卒带下囚车,押入天牢深处,与其他犯人隔离开,关进了一间相对干净的单人牢房。
牢头亲自锁上沉重的牢门,隔着栅栏,声音压得极低,几乎是贴着门缝送进来一句:“姑娘安心住下,上面吩咐过,不会有人为难你。”
牢头不再多言,转身离去,脚步声在空旷的甬道里渐行渐远,最后彻底消失。
若云走到牢房里那唯一还算干净的草席边,缓缓坐下。
黑暗中,她的唇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冰冷而笃定。
“吱呀——”远处传来另一扇牢门开启的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