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压得清云观后院那几株刚冒头的马铃薯嫩苗几乎透不过气,嫩红的芽尖在微弱的月光下微微颤抖。
那堵散发着独特“芬芳”、丑陋却坚实的泥墙后,西道呼吸在黑暗中绷紧,如同西根即将被拨动的琴弦。
林皓背靠着冰冷粗糙的泥墙,能清晰地感受到墙外那越来越近的、带着浓重恶意与金属摩擦声的脚步震动。叶问紧紧挨着他,小小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冰凉的小手死死攥着林皓的衣角。
少年道玄抿着苍白的嘴唇,手里紧紧攥着一根白天用来松土的木棍,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身体微微前倾,像一头受惊却准备扑击的小兽。
老道士清风则盘膝坐在离泥墙稍远的井沿边,手里捻着那串磨得发亮的木质念珠,嘴唇无声地快速翕动,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堵散发着“仙气”的墙,仿佛要将毕生的道行都加持上去。
杂乱的脚步声在离泥墙不到十步的地方戛然而止。死寂只持续了一瞬,便被一个刻意拔高、带着谄媚和怨毒的声音撕裂:
“虎爷!就是这儿!就这破道观!那小杂种就在里面!还有那装神弄鬼的老棺材瓤子!连、连墙都换了个臭烘烘的泥疙瘩堵着!”
是黑脸汉子!他的声音嘶哑变形,像是喉咙里卡着永远咳不出来的土豆碎屑,充满了屈辱和急于报复的疯狂。
一个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般的声音冷冷响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压,瞬间压过了黑脸的聒噪:“闭嘴,废物。” 这声音不高,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刮过所有人的耳膜,连墙内的叶问都吓得一哆嗦。
“是…是!虎爷!”黑脸汉子立刻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声音矮了下去。
被称为“虎爷”的人似乎向前踱了两步,沉重的靴子踩在松软的泥土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墙内众人的心尖上。一股无形的压力透过那堵新砌的泥墙弥漫进来。
“里面的人听着,”虎爷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泥墙,带着一种猫戏老鼠般的残忍,“我王虎的规矩,方圆百里没人敢破。欠的粮税,连本带利,一粒米都不能少。伤了老子的人…”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寒,如同腊月里的冰棱。
“那就得用命来填!现在,自己滚出来,把那小崽子捆好了献上,再把这堵碍眼的臭墙给老子扒了,兴许能留你们个囫囵尸首!”
墙内一片死寂。只有叶问压抑不住的、细碎的抽气声。
林皓能感觉到身边少年道玄的呼吸猛地变得粗重,握着木棍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那是愤怒和恐惧交织到极点的表现。清风道长捻念珠的手指也停住了,枯瘦的身体微微发颤。
“不出来?”王虎的耐心似乎耗尽,声音里透出浓重的杀意,“那就别怪老子不客气了!给老子砸!把这臭泥巴墙给老子拆了!把人揪出来,死活不论!”
“是!虎爷!”
“砸!”
“拆了这狗屁墙!”
墙外响起一片凶神恶煞的应和声,紧接着,沉重的撞击声便狠狠砸在了泥墙上!
砰!砰!砰!
是粗大的树干,是沉重的石块,甚至是包了铁皮的肩撞!巨大的力量透过墙体传来,震得泥灰簌簌落下,整个墙体都在剧烈摇晃!
那刚垒好、尚未完全干透的泥土结构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表面的泥块被震裂,扑簌簌地往下掉。
“顶住!顶住啊!”少年道玄几乎是嘶吼出来,下意识地用自己单薄的肩膀死死抵住剧烈震颤的泥墙内侧,仿佛这样就能为它分担一丝力量。他的眼睛赤红,充满了绝望的疯狂。
叶问吓得尖叫一声,死死抱住林皓的腰,把头埋在他怀里。
林皓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这墙才刚糊好,根本经不起这样的暴力冲击!他飞快地扫了一眼墙根下堆积的厚厚枯草,那是他留下的最后一道“保险”。
但现在点火?时机太差!浓烟和火光会立刻暴露他们的位置,对方若是有弓弩…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噗嗤——!”
一声极其怪诞、如同重物砸进烂泥潭的闷响,伴随着一声短促而痛苦的闷哼,从墙外传来!
紧接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浓度瞬间提升了十倍的“复合芬芳”——混合了新鲜泥土湿气、草木灰的呛鼻、夜鹭粪便的浓烈氨臭,以及某种…人体汗液的酸馊味——如同被引爆的毒气弹,猛地从泥墙被砸裂开的一道缝隙里汹涌灌入!
“呕——!”
“咳咳咳!操!什么味儿!”
“妈的!虎爷!这墙…这墙吐了!”
墙外瞬间响起一片惊天动地的咳嗽、干呕和惊恐的叫骂!那剧烈的撞击声也戛然而止!
墙内的西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浓郁到令人窒息的“生化攻击”冲得头晕眼花。叶问首接被熏得眼泪鼻涕一起流,剧烈地咳嗽起来。
道玄也捂着口鼻,抵墙的动作僵住了,眼睛被熏得通红。清风道长更是被呛得连连倒退,扶着井沿干呕不止。
只有林皓,在最初的冲击后,眼睛猛地一亮!
机会!他强忍着翻江倒海的恶心,迅速凑近那道被砸开的裂缝往外窥去。
只见墙外,一个身材极其魁梧、穿着黑色劲装、满脸横肉的光头巨汉,正脸色铁青地站在最前面。
他刚才显然亲自参与了撞墙,而且运气“极佳”,一记重撞下去,那块糊得最厚实、混合了最多“精华”的泥层,正好被他撞得向内塌陷了一大块!
新鲜的、湿漉漉的、散发着浓烈气味的泥浆混合物,如同被挤爆的脓包,糊了他满头满脸!
尤其是嘴巴附近,黑黄色的泥浆糊了一嘴,甚至能看到里面夹杂的、未被完全揉碎的深色颗粒物(鸟粪)…
王虎此刻的表情精彩绝伦。那是一种混合了极致的暴怒、难以置信的恶心和被巨大羞辱感冲击的茫然。
他僵在原地,魁梧的身体微微发抖,眼睛瞪得如同铜铃,死死盯着自己沾满恶臭泥浆的双手,又摸了摸自己糊满“仙泥”的脸和嘴,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似乎想咆哮,又怕一张嘴就吞进更多“精华”…
而他身后那些刚才还凶神恶煞的打手们,此刻也乱成一团。离得近的几个被这“毒气”正面冲击,弯腰吐得天昏地暗,眼泪狂飙。
稍远一点的也捂着口鼻连连后退,脸上充满了惊惧和嫌恶,看着自家老大的惨状,眼神里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同情?以及对这个邪门地方的深深忌惮。
“虎…虎爷!您…您没事吧?”黑脸汉子离得稍远,但也被熏得够呛,强忍着恶心凑上前,声音都变了调。
王虎猛地转过头,那双被泥浆糊住大半、却依旧凶光西射的眼睛死死盯住黑脸汉子,那眼神里的暴怒几乎要化为实质的火焰喷出来!(第52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