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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痛胃镜的过程，对林晚而言，更像是一场光怪陆离的短暂梦境。意识沉入黑暗前，她最后看到的，是厉沉渊守候在手术室外玻璃窗前的侧影。他站得笔首，像一尊沉默的雕像，目光穿透玻璃，牢牢锁在她身上，那眼神里的沉重和专注，几乎压得她喘不过气。随后，麻醉剂的冰冷洪流席卷而来，吞没了一切知觉。
醒来时，鼻腔里还残留着消毒水的味道，喉咙有些干涩的异物感。意识尚未完全回笼，一种熟悉的、深埋于骨髓的恐慌便先一步攫住了她。监狱里那些冰冷器械和粗暴检查的记忆碎片，不受控制地翻涌上来，让她在恢复室的床上猛地瑟缩了一下。
“晚晚？醒了？” 低沉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颤抖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林晚混沌的视线聚焦，映入眼帘的，是厉沉渊近在咫尺的脸。他坐在病床边的椅子上，身体微微前倾，离得很近。那双深邃的眼眸此刻布满了猩红的血丝，眼下是浓重的青影，仿佛一夜未眠，又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酷刑。他的脸色比林晚这个刚做完检查的人还要苍白几分，下颌绷得死紧，薄唇抿成一条冷硬的首线。
他就这样看着她，眼神复杂到让她心惊。里面有浓得化不开的担忧，有失而复得般的庆幸，但更多的，是一种林晚从未在他眼中见过的、近乎崩溃的恐惧和……深不见底的自责与痛楚。
林晚的心猛地一沉。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张了张嘴，想问他结果，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
厉沉渊似乎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他眼底的痛色更重，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仿佛吞咽着烧红的炭块。他伸出手，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僵硬的轻柔，替她掖了掖被角，声音干涩得厉害：“别急…结果…陈医生马上过来详细说。你感觉怎么样？喉咙痛不痛？想不想喝水？”
他避开了那个最核心的问题，转移话题的意图明显得近乎笨拙。这反而像一盆冰水，彻底浇灭了林晚心中最后一丝侥幸。前世那种被命运宣判的窒息感，再次排山倒海般袭来。她闭上眼，浓密的睫毛剧烈地颤抖着，在苍白的眼下投下一片脆弱的阴影。胃里那点暖粥带来的虚假安慰，此刻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冰冷的虚空和绝望的预感。
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陈医生拿着一个薄薄的文件夹走了进来，表情凝重。他看了一眼病床上闭着眼的林晚，又看向床边形容枯槁、仿佛瞬间苍老了几岁的厉沉渊，无声地叹了口气。
“厉先生，林小姐。” 陈医生的声音带着职业的沉稳，却也掩不住一丝沉重，“病理结果出来了。”
林晚猛地睁开眼，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死死地盯着陈医生手中的文件夹。那薄薄的几页纸，仿佛承载着她未来的全部重量，是生，还是……
厉沉渊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他猛地站起身，高大的身影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声音紧绷得几乎断裂：“说！”
陈医生翻开报告，目光落在关键的结论上，清晰而缓慢地念道：“胃窦部组织活检病理诊断：胃腺癌，早期（T1a期）。癌变组织局限于黏膜层内，未突破黏膜肌层。伴有中度慢性萎缩性胃炎及活动性溃疡。”
“胃腺癌…早期…”
这几个字，如同惊雷，狠狠炸响在林晚的耳边！虽然早有预感，但当冰冷的医学名词被清晰地宣判出来时，巨大的冲击还是让她眼前一黑，浑身的力气瞬间被抽空。不是晚期……是早期？可是……癌？这个字眼，无论早晚，都带着死亡镰刀般的森然寒气！前世枯槁如柴、痛不欲生的画面再次清晰浮现，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勒紧了她的心脏！
她下意识地蜷缩起身体，像一只被重创的幼兽，发出了一声微弱的、破碎的呜咽。
“晚晚！” 厉沉渊的声音带着撕裂般的痛楚。他再也顾不得什么距离，猛地俯下身，双臂带着一种失而复得却又恐惧失去的巨大力量，将床上蜷缩颤抖的身体紧紧、紧紧地拥入怀中！他的力道大得惊人，勒得林晚几乎喘不过气，仿佛要将她揉碎在自己的骨血里，才能确认她的存在，才能驱散那如影随形的死神阴影。
“别怕…别怕…晚晚别怕…” 他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破碎不堪，滚烫的泪水毫无预兆地冲出眼眶，大颗大颗地砸落在林晚的颈窝和鬓发间，灼烫着她的皮肤，“是早期…是早期！我们查出来了！能治！一定能治好！” 他语无伦次地重复着，像是在安慰她，更像是在说服自己濒临崩溃的神经，“我不会让你有事…绝不会！这一次…我绝不会再让你…” 后面的话被汹涌的哽咽堵住，只剩下压抑在胸腔里悲鸣般的颤抖。
林晚被他滚烫的怀抱和汹涌的泪水彻底震住了。她僵硬地被他抱着，忘记了挣扎，忘记了恐惧，甚至忘记了自身的病痛。颈窝处的灼烫液体，像岩浆一样，烫穿了层层冰封的心防。她从未想过，有生之年，会看到厉沉渊哭。这个曾经对她冷酷如冰、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此刻却因为她的一场病，像个无助的孩子般抱着她痛哭失声。
那滚烫的泪，和他话语中那毫不掩饰的、深入骨髓的恐惧和痛悔，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她冰封的心湖上。前世他最后抱着她枯槁身体时的绝望眼神，与此刻他泪流满面的脸重叠在一起，形成一种强烈到令人眩晕的冲击。巨大的荒谬感和一种尖锐的、混杂着委屈和难以言喻酸楚的情绪，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她的理智。
“呜……” 压抑在心底太久的恐惧、委屈、绝望、还有此刻被这滚烫泪水勾起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心痛，终于冲破了喉咙。林晚在他怀里，第一次，像个真正的、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失声痛哭出来！不是前世在监狱里无声的、绝望的流泪，而是带着声音的、撕心裂肺的恸哭！仿佛要将两世积攒的所有苦楚，都在这一刻宣泄出来。
她的哭声，像一把把钝刀，凌迟着厉沉渊的心脏。他抱得更紧，下巴抵着她柔软的发顶，滚烫的泪混着她的泪，一起滑落。他不再说话，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抱着她，任由她在自己怀里崩溃哭泣，用自己同样颤抖的身体，为她筑起一道临时的、隔绝外界风雨的堤坝。
陈医生默默地站在一旁，看着这对相拥痛哭的男女，心情复杂。他见过太多生离死别，却很少见到一个像厉沉渊这样位高权重的男人，会因为一个“早期”的诊断而情绪彻底崩溃，哭得如此绝望又庆幸。那份刻骨的恐惧和失而复得的狂喜交织在一起，太过真实，太过震撼。
许久，林晚的哭声才渐渐转为断断续续的抽噎，身体因为过度哭泣而微微颤抖。厉沉渊的情绪也稍微平复，但抱着她的手臂没有丝毫放松。他抬起头，猩红的眼看向陈医生，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治疗方案！最好的方案！立刻！马上！”
陈医生立刻收敛心神，专业地汇报道：“厉先生，林小姐，请先冷静。早期胃癌，尤其T1a期局限于黏膜内，预后非常好，五年生存率超过95%。目前首选方案是内镜黏膜下剥离术（ESD），创伤小，恢复快，能完整切除病灶，保留胃部功能。林小姐的身体虽然虚弱，但经过短期营养支持和调理，完全可以耐受这个手术。术后结合中医调理和定期复查，治愈的希望非常大。”
“ESD…” 厉沉渊重复着这个陌生的名词，仿佛抓住了救命的稻草，“成功率？风险？”
“技术非常成熟，由顶尖专家操作，成功率极高。主要风险是术中术后出血和穿孔，但概率很低，且可控。” 陈医生语气肯定，“当务之急是尽快让林小姐的身体状态调整到最佳，为手术做准备。我会立刻制定详细的术前调理方案。”
“好！” 厉沉渊斩钉截铁，“用最好的专家！所有资源，不惜一切代价！我要万无一失！” 他低头看着怀里依旧在抽噎、脸色苍白的林晚，声音放得极柔，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后怕和不容置疑的承诺，“晚晚，听到了吗？能治好！我们很快就能好起来！”
林晚靠在他怀里，疲惫地闭着眼，泪水无声地滑落。能治……这个消息像黑暗中的一丝微光。然而，身体的虚弱和对未来的恐惧，依旧沉甸甸地压着她。她感觉到厉沉渊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拭去她脸上的泪痕，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她从未感受过的珍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轻轻敲响，管家老陈面色凝重地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没有署名的快递信封。
“先生，刚收到的，指明给…夫人。” 老陈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
厉沉渊的眉头瞬间拧紧，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他小心地将林晚安置回枕头上，示意陈医生先照顾她，然后接过信封，走到窗边，背对着病床，撕开封口。
里面滑出几张清晰度极高的照片。
照片的背景，是林晚在监狱医院进行某项检查时的场景！画面里的她，穿着灰扑扑的囚服，面容憔悴枯槁，眼神空洞绝望，正被两个面无表情的狱警按在冰冷的检查床上，姿势屈辱而无力。其中一张，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她胃部附近皮肤上因为长期疼痛而留下的可疑淤痕和消瘦到肋骨凸出的可怕轮廓！
照片的下面，还附着一张打印的字条，字迹扭曲，充满了恶毒的快意：
“林晚，看看你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贱样！胃癌的滋味好受吗？你以为攀上沉渊就能翻身？做梦！把这些照片和他‘心爱’的厉太太的‘光辉病史’一起发出去，你说…南城的上流社会会怎么看你？厉家的脸往哪搁？沉渊还会不会要一个坐过牢、还得了脏病的破烂货？识相的，自己滚！否则，明天头条见！”
嗡的一声！
厉沉渊的脑子瞬间一片空白，随即被滔天的怒火和嗜血的杀意彻底吞噬！他捏着照片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发出恐怖的咯咯声，手背青筋暴起，仿佛下一秒就要将照片连同那个幕后黑手一起捏碎！猩红的眼底，翻涌着毁天灭地的风暴！
苏薇！她竟然真的敢！她竟然弄到了晚晚在狱中最不堪、最脆弱的照片！还用如此恶毒的语言攻击她！她是在找死！
他猛地转过身，周身散发出的冰冷煞气让病房温度骤降！然而，当他的目光触及病床上虚弱苍白、刚刚经历情绪崩溃的林晚时，那骇人的煞气被他用惊人的意志力强行压了下去。不能吓到她！绝不能！
林晚似乎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她睁开哭得红肿的眼睛，茫然地看向厉沉渊，声音沙哑：“…怎么了？”
厉沉渊深吸一口气，将照片和字条迅速揉成一团，死死攥在手心，仿佛要将其彻底湮灭。他走回床边，脸上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却依旧僵硬的笑容，俯下身，用额头轻轻抵了抵林晚的额头，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坚定：“没事，晚晚。一点垃圾而己，我己经处理掉了。”
他顿了顿，看着林晚依旧带着惊惶和疲惫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承诺道：
“你只需要安心养病，准备手术。”
“外面所有的事情，所有想伤害你的人…”
“交给我。”
“我会让这个世界，再没有任何东西，能惊扰你分毫。”
他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血腥味和不容置疑的绝对力量。那攥着照片的手，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森森的白。
林晚望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坚定和守护的眼眸，感受着他额头传来的、带着安抚意味的温度，那颗被病痛和恐惧反复蹂躏的心，竟奇异地感受到了一丝微弱却真实的安全感。她闭上眼，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没入鬓发。
窗外，阳光正好，却照不透厉沉渊眼底深处那酝酿着的、足以将一切魑魅魍魉彻底撕碎的狂风暴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