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廉价出租屋里的“光”与书桌深处的影
深秋的雨，带着刺骨的寒意，敲打着“幸福里”老小区斑驳的窗棂。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和隔壁飘来的廉价油烟气息。林晚蜷缩在小小的单人沙发上，身上盖着一条洗得发白的薄毯，胃部一阵阵熟悉的、隐密的抽痛让她微微蹙起了秀气的眉。
她下意识地按了按上腹，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桌上那碗还冒着微弱热气的泡面——那是她的晚餐，也是她为数不多负担得起的热食。指尖冰凉，仿佛怎么也暖不过来。这间不足二十平米的出租屋，是她为了厉沉渊，毅然决然离开那个金碧辉煌却冰冷无情的“家”后，唯一的栖身之所。
墙上的老式挂钟指向晚上九点。林晚侧耳听着楼道里的动静，每当有脚步声靠近，她黯淡的眸子就会亮起一丝微弱的期待，随即又在脚步远去后重归沉寂。她知道厉沉渊很忙，他的小公司刚起步，每一个项目都关乎生死存亡。她心疼他，更不敢打扰他。
就在这时，钥匙插入锁孔的声音清晰传来。林晚几乎是立刻从沙发上弹起，忘了胃部的微痛，脸上瞬间绽放出明媚的笑容，像一朵在寒风中努力盛开的蔷薇。
门开了，厉沉渊高大的身影裹挟着室外的冷气走了进来。他穿着剪裁得体的黑色大衣，肩头被雨水打湿了一片，深邃的眉眼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但无损他五官的俊朗逼人。只是那眼神深处，似乎总有一层林晚看不透的薄雾，带着疏离的审视。
“沉渊！你回来了！”林晚快步迎上去，接过他脱下的大衣，冰凉的手指触到他带着体温的西装外套，让她心头一暖。“外面冷吧？吃饭了吗？我给你煮碗面？”她的声音清甜，带着毫不掩饰的关切和雀跃。
厉沉渊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有那么一刹那的恍惚。昏黄的灯光下，她仰着脸，清亮的眼眸里盛满了纯粹的欢喜和依赖，小巧的鼻尖微红，唇瓣不点而朱。这个角度……尤其那双眼睛里的神采……
像。真的很像。
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飞快地掠过他眼底，快得让人无法捕捉。他随即敛去所有外露的情绪，只余下淡淡的、带着一丝疲惫的温和。“吃过了。项目应酬。”他简短地回答，声音低沉悦耳，却没什么温度。他的视线扫过桌上那碗孤零零的泡面，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语气带着一丝不赞同的责备：“你就吃这个？”
林晚有些心虚地垂下眼睫，像做错事的孩子，小声辩解：“方便嘛，而且……也不饿。”胃部的抽痛适时地反驳了她，但她强忍着没表现出来。
厉沉渊没再追问，他脱下西装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松了松领带，走向屋内唯一一张略显陈旧的书桌。那是他处理工作的地方，也是这逼仄空间里最“值钱”的区域。
林晚看着他挺拔的背影，心头泛起细细密密的疼惜和甜蜜。为了他，她甘愿放弃林家大小姐的身份，放弃锦衣玉食，陪他住在这冬冷夏热的出租屋，陪他吃泡面熬夜，甚至瞒着家里，偷偷拿出自己积攒了多年的、为数不多的私房钱，塞给他周转。她看着他为了一个项目熬得双眼通红，看着他低声下气地应酬客户，看着他因为一点进展而展露的、极其难得的笑容……这一切，都让她觉得无比值得。他是她黯淡人生里唯一的光，是她逃离那个冰冷牢笼后，自己选择的、甘之如饴的“甜蜜负担”。
“项目……还顺利吗？”林晚倒了杯温水，轻轻放在他手边，小心翼翼地问。她知道他最近在争取一个至关重要的投资，成败在此一举。
厉沉渊正在打开笔记本电脑，闻言动作顿了一下，侧过头看她。灯光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那双深潭般的眼眸凝视着她，带着一种林晚读不懂的专注，仿佛在透过她看另一个时空。这眼神让林晚心跳莫名加速，脸颊微微发热。
“有点棘手。”他开口，声音听不出太多波澜，“竞争对手很强，背景也硬。我们……缺一个决定性的筹码。”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敲击着，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林晚的心揪紧了。她想起那个富丽堂皇的“家”，想起父亲那张威严的脸和他手中掌控的庞大资源。只要她开口，甚至只要她稍稍透露一点身份，厉沉渊眼前的困境或许就能迎刃而解。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她，让她几乎要脱口而出。
但她死死咬住了下唇。
不行！绝对不行！
她太了解厉沉渊骨子里的骄傲了。他曾在她面前，毫不掩饰对“那些靠祖荫、不劳而获的富二代”的鄙夷，更别提对林家那种顶级豪门的复杂情绪。她隐约感觉到，他似乎对林家有着某种难以言说的抵触甚至……恨意？虽然她从未深究原因，但她本能地知道，一旦她的身份暴露，她和厉沉渊之间这脆弱而珍贵的“平等”关系，将瞬间崩塌。他会觉得被欺骗，会觉得她所有的付出都带着施舍的意味，那比杀了他还难受。
她不要这样。她要的，是纯粹的爱，是并肩作战的扶持，是她林晚这个人，而不是“林氏千金”这个标签被他认可和接纳。
“别担心，沉渊，”林晚压下翻涌的情绪，声音带着温柔的坚定，她走到他身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将微凉的手轻轻搭在他紧绷的肩膀上，笨拙地揉捏着，“你那么厉害，一定能想到办法的。我相信你。”她的指尖能感受到他衬衫下紧实的肌肉和传递过来的温热体温，这让她感到安心。
厉沉渊的身体在她触碰的瞬间似乎僵了一下，随即缓缓放松下来。他闭上眼，似乎很享受这片刻的温存。过了几秒，他抬手覆上她放在自己肩头的手，轻轻拍了拍，语气难得地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温和：“嗯。有你在，安心些。”
这句话像一股暖流，瞬间熨帖了林晚所有的不安和胃部的隐痛。她心满意足地笑了，仿佛拥有了全世界。只要能让他安心，哪怕付出再多，她也愿意。她甚至觉得，胃里那点不舒服，好像也没那么难以忍受了。
厉沉渊重新睁开眼，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闪烁的光标，眼神却有些飘忽。林晚的存在，她无条件的信任和依赖，像冬日里的一杯温水，确实能驱散一些疲惫。她身上有种与苏薇截然不同的韧性，像野草，在夹缝中也能顽强生长，带着一种原始的、未经雕琢的生命力。有时，这种坚韧和纯粹，会让他心头掠过一丝异样的感觉，一种……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触动。
但这种感觉，很快就被更深处的执念压了下去。
他放在桌下的左手，无意识地触碰到了书桌最底层那个带锁的小抽屉。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瞬间清醒。抽屉里，藏着一张微微泛黄的旧照片。照片上的少女，笑容明媚如春日暖阳，眉眼弯弯，气质温婉纯净，穿着精致的白色连衣裙，站在阳光灿烂的花园里——那是他记忆深处永不褪色的白月光，苏薇。
林晚……终究只是他计划中的一部分，一个因为某些角度和神态酷似薇薇，而被选中的、合格的“替代品”。她此刻的温柔和付出，是他接近林家、获取某些信息的桥梁，也是他……在薇薇暂时离开的日子里，用来慰藉思念的影子。
“赝品……终究只是赝品。”一个冰冷的声音在他心底最深处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裁决。
他需要她此刻的“安心”，需要她作为“林晚”这个普通女孩的陪伴和助力，但这与他对苏薇的感情，是云泥之别。他绝不允许自己混淆。
厉沉渊的眼神重新变得清明而锐利，那丝因林晚而产生的短暂温和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动声色地将搭在林晚手上的手收回，重新专注到电脑屏幕上，声音恢复了公事公办的冷静：“很晚了，你先去睡吧。我还有些资料要处理。”
林晚并未察觉他内心翻涌的暗流。她只觉得他工作辛苦，体贴地应了一声：“嗯，你也别熬太晚。我……我去给你热杯牛奶。”她转身走向小小的厨房，脚步轻快，满心满眼都是对他的心疼。
厉沉渊听着她离开的脚步声，目光沉沉地盯着屏幕，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鬼使神差地，轻轻拉开了书桌最底层的那个小抽屉。没有完全打开，只是露出一条缝隙。
抽屉深处，那张珍藏的照片一角露了出来。照片上的少女笑靥如花，眼神清澈无辜，正是他魂牵梦萦的苏薇。而照片的背面，用娟秀的字迹写着一行小字，那是他心口永远的痛，也是支撑他走到今天的执念：
【阿渊，等我。林家逼我离开，身不由己。勿忘我。—— 薇薇】
看着这行字，厉沉渊的眼神骤然变得阴鸷而冰冷，手指因用力而骨节泛白。对林家的恨意，对薇薇的思念和保护欲，瞬间吞噬了刚才因林晚而产生的任何一丝动摇。
他需要更快地强大起来，才能保护薇薇不再受林家迫害，才能……让那些高高在上的人付出代价。林晚……她作为林家的人（尽管她似乎被放逐），她的价值，远不止于此。计划，必须加速了。
厨房传来微波炉“叮”的一声轻响，牛奶的香气隐隐飘来。
厉沉渊迅速而无声地合上了抽屉，锁舌发出轻微的“咔哒”声，仿佛也锁住了他内心所有不该有的涟漪。他深吸一口气，脸上重新挂上那副林晚熟悉的、带着些许疲惫但温和的面具。
林晚端着热好的牛奶走回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沉渊，牛奶好了，趁热喝点暖暖胃。”
“嗯。”厉沉渊接过杯子，指尖触及杯壁的温热，也触及她微凉的指尖。他抬眼看她，灯光下，她清丽的眉眼带着纯粹的关切。
他忽然开口，状似随意地问：“晚晚，我记得你说过，你父亲……是做生意的？具体做什么的？好像从来没听你详细说过家里的事。”他的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好奇和关心，眼神却像精准的探针，试图捕捉她脸上最细微的变化。
林晚端着牛奶的手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温热的液体差点溅出来。她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瞬，随即垂下眼帘，掩饰住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和苦涩，声音有些发紧：“他……就是个普通的小商人，没什么好说的。而且，我和家里……关系不太好。”她含糊其辞，只想尽快结束这个话题。
厉沉渊将她细微的反应尽收眼底，眸色更深了几分。他不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仿佛理解她的难处，温声道：“嗯，不想说就不说。喝牛奶吧。”
林晚松了口气，强迫自己重新扬起笑容，将牛奶递给他。看着他低头喝牛奶时沉静的侧脸，她心中却莫名地升起一丝不安，像窗外阴冷的雨丝，悄无声息地渗入心底。她甩甩头，将这莫名的情绪压下去。
一定是她太敏感了。沉渊只是关心她而己。
窗外，雨声渐沥，寒意更浓。这间小小的出租屋里，一个沉浸在虚假的甜蜜里，用尽全力燃烧自己；另一个则冷静地盘算着，如何在利用这份“温暖”的同时，将对方推向预设好的深渊。而书桌最底层，那张泛黄的照片和那句“身不由己”的控诉，如同一颗深埋的毒种，正悄然酝酿着一场足以摧毁一切的狂风暴雨。
胃部的隐痛，再次细细密密地蔓延开来。林晚悄悄按了按，只当是今晚的泡面太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