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城西区分局,询问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惨白的光线把不大的空间照得透亮。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陈旧纸张混合的味道。
沈砚局促地坐在硬邦邦的塑料椅子上,对面是表情严肃的周警官和一脸活见鬼表情的小李警官。
他怀里抱着己经把自己小脸和手都擦干净了些的笙宝。
小家伙吃饱了馒头,又喝了几口水,精神头明显好了不少,正睁着那双过分清亮的琥珀色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陌生的地方,小手里还无意识地捏着那半块温凉的玉佩。
而最让两位警官头疼的,是趴在笙宝脚边的那一大坨——
警犬小白。
这货完全没了平日的威风凛凛,像个超大号的黑色毛绒拖鞋,紧紧贴着笙宝的小腿,下巴搁在笙宝沾着泥点的小布鞋上,尾巴有一搭没一搭地扫着光洁的地板,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呼噜声。
小李警官试了几次想把它牵回脚边,都被小白用鼻子不耐烦地拱开,那眼神仿佛在说:
别打扰我跟老大贴贴!
周警官揉了揉眉心,决定暂时忽略这条“叛变”的警犬,把注意力集中到正主身上。
他尽量放柔了语气,对着笙宝问:
“小朋友,告诉叔叔,你怎么知道赵有…嗯…就是那个胖叔叔的包包里,有画在哭?还有一个穿蓝裙子的阿姨?”
沈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下意识地想替笙宝遮掩:
“警官,孩子小,可能…”
“画…伤心。”笙宝的小奶音却清晰地响了起来,打断了沈砚的话。
她的小眉头微微蹙起,像是在努力回忆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黑黑的…湿湿的…好多画,挤在一起…害怕。”她的小手比划了一下,像是在模拟一个狭窄的空间。
“那…穿蓝裙子的阿姨呢?”周警官的心跳有些加速,声音更轻了。
笙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小脸上露出一丝明显的难过和困惑:
“阿姨…在包包里…好小的地方。她…好冷…”
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抱紧了自己的小胳膊,模拟着寒冷的样子,
“她在喊…救命…声音小小的…只有笙笙听见了。”
她抬起小脸,琥珀色的眸子清澈见底,“叔叔,你们找到阿姨了吗?她是不是…迷路了?天黑了…她找不到家…”
询问室里一片寂静。只有日光灯管持续发出微弱的电流声。
周警官和小李警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强烈的震撼和难以置信。
这描述…太具体了!太贴合初步掌握的案情信息了!赵秃子倒卖的那批文物,正是从一座刚被盗掘不久的古墓里出来的,阴冷潮湿,很多字画都受到了损害。
而那个穿蓝裙子的失踪女子…最后的线索确实指向赵秃子,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这小女孩怎么知道的?!难道她真的能…“听见”?
小李警官忍不住小声嘀咕:“头儿…这…这科学吗?”
周警官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腾的心绪。
他拿出几张现场证物的照片,其中一张是赵秃子公文包里搜出的一个女士银质挂坠,图案是朵兰花。
“小朋友,你看看这个,是那个阿姨的东西吗?”
笙宝凑近照片看了看,小鼻子还下意识地嗅了嗅(虽然隔着照片啥也闻不到),然后很肯定地点点头:
“嗯!香香的…兰花的味道…阿姨喜欢的。”
啪嗒。小李警官手里的笔掉在了记录本上。
这挂坠确实是失踪女子的心爱之物,上面残留的微量香水检测就是兰花型!这细节,除了凶手和死者亲近之人,外人根本不可能知道!
周警官的脸色彻底凝重起来。
他看着眼前这个懵懂又似乎洞悉一切的小女孩,再看看脚边那条忠心耿耿(但对象错了)的王牌警犬,意识到事情远比他想象的复杂和离奇。
这个孩子,本身就是最大的谜团和关键证人!
“沈先生,”周警官转向沈砚,语气严肃,“这孩子的情况非常特殊,她的‘证词’对案件至关重要。我们可能需要对她进行一段时间的保护性…”
“不行!”沈砚猛地打断他,把怀里的笙宝抱得更紧,像护崽的母鸡,
“她还是个孩子!刚从山里出来,什么都不懂!她需要休息!需要照顾!不能待在警局!”
他无法想象让笙宝待在警局里被反复询问,甚至可能被当成怪物研究的场景。
“沈先生,请你理解,这是为了案件…”
“案件是你们警察的事!”
沈砚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
“这孩子是我捡到的!她现在…现在归我管!我会看好她!有什么需要问的,可以来找我!但孩子不能留在这儿!”
周警官看着沈砚眼中毫不作伪的保护欲,再看看笙宝依赖地往沈砚怀里缩的小动作,还有脚边那条只认笙宝不认警察的警犬小白,一时也有些棘手。
强行留下?似乎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而且…他瞥了一眼小白,真强行留下,这条警犬怕是要第一个造反。
僵持间,询问室的门被敲响了。
一个年轻的女警探头进来,脸上带着点古怪的表情:“周队,沈先生…画廊那边…好像出事了。”
“画廊?赵秃子的画廊?”周警官皱眉。
“不是,”女警摇摇头,表情更古怪了,“是…沈先生工作的那家‘墨韵’画廊。网上…炸锅了。”
沈砚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
女警把自己的手机递了过来,屏幕上显示着一个本地艺术论坛的热帖,标题用加粗的红字写着:
【惊爆!落魄画手沈砚抄袭新星林薇薇作品!有图有真相!无耻至极!】
帖子下面贴了两张对比图。
左边是林薇薇几天前刚在个人画展上展出并获得好评的一幅名为《蝶梦》的工笔重彩作品,色彩绚丽,蝶舞翩跹。
右边…赫然是沈砚画室里那些被揉成团的废稿之一!一张他心烦意乱时涂抹的、构图潦草、色彩灰暗的练习稿!但偏偏,练习稿某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一只同样形态的蝴蝶轮廓,颜色和笔触与林薇薇画中的一只蝴蝶有七八分相似!
下面跟帖己经刷了几百楼,骂声一片:
“卧槽!真是沈砚?他不是快饿死了吗?居然抄袭?”
“太不要脸了!抄的还是人家小姑娘的获奖作品!”
“我就说嘛,江郎才尽了呗!以前还有点灵气,现在只能靠偷了!”
“心疼薇薇女神!被这种垃圾碰瓷!”
“@墨韵画廊,还不赶紧开除这种害群之马?等着砸招牌吗?”
……
沈砚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拿着手机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微微颤抖。
抄袭?他沈砚再落魄,也从未想过靠剽窃别人的心血过活!那明明只是他随手涂鸦的练习!那只蝴蝶…他甚至都不记得自己画过!
“这…这不可能…”沈砚的声音干涩嘶哑,充满了愤怒和冤屈,“我没有抄!那只是练习稿!是废稿!”
“沈先生,现在网上舆论对你很不利。”
周警官看着他,语气带着一丝公事公办的提醒,“画廊那边恐怕压力很大。”
沈砚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赵秃子的麻烦还没彻底撇清,又来了抄袭风波!这分明是有人要把他往死里整!是那个林薇薇?还是画廊里看他碍眼的其他人?
就在这时,一首安静看着手机的笙宝,突然伸出小手指着屏幕上林薇薇那幅色彩绚丽的《蝶梦》,小眉头又习惯性地皱了起来。
“这个姐姐的画…”笙宝的小奶音带着点嫌弃和不解,“蝴蝶…在哭哭…”
沈砚和周警官都是一愣。
笙宝指着画上那些翩跹的、被网友盛赞“充满灵气”的蝴蝶,小嘴微微嘟起:
“它们…不开心…被关在玻璃里了…翅膀好重…飞不动…”她的小手做了个向下压的动作。
接着,她又指着沈砚那张被当成“抄袭铁证”的灰暗练习稿角落,那只不起眼的、形态相似的蝴蝶轮廓,小脸上却露出一点点肯定:
“这个…蝴蝶…困了…想睡觉…没有哭哭…”她的小脑袋歪了歪,似乎在比较两者的不同,最后总结道,
“姐姐的画…假假的…砚砚的…笨笨的…真的。”
一番童言稚语,让询问室再次陷入诡异的寂静。
沈砚呆呆地看着笙宝,又看看手机上那两张对比图。
孩子的话…是什么意思?是说林薇薇的画虽然好看,但蝴蝶没有“真”的感觉?而他那张潦草的练习稿,蝴蝶虽然画得“笨”,却是“真”的?这…这跟抄袭有什么关系?
周警官和小李警官更是面面相觑,完全跟不上这孩子的脑回路。
画里的蝴蝶哭不哭?开不开心?这都什么跟什么?
然而,就在这诡异的寂静中,沈砚口袋里那个老旧掉漆的手机,像催命符一样疯狂地震动起来!嗡嗡嗡的声音在安静的询问室里格外刺耳。
沈砚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着“墨韵画廊-张经理”的名字。
他手指僵硬地划过接听键,还没来得及放到耳边,一个气急败坏、音量极高的咆哮声就从听筒里炸了出来,连旁边的周警官都听得一清二楚:
“沈砚!你他妈搞什么鬼?!抄袭林薇薇?!你还要不要脸了?!现在网上都传疯了!林薇薇那边要告我们画廊包庇侵权!客户电话都打爆了!你立刻!马上!给我滚到画廊来!把你那些破烂收拾干净!你被开除了!立刻!马上!滚蛋!!!”
吼完,不等沈砚有任何反应,“啪”的一声,电话被狠狠挂断!只剩下一串忙音。
沈砚拿着手机,僵在原地,脸色由白转青,最后变成一片死灰。
完了。
画廊的工作…他最后一点微薄的收入来源…也没了。
愤怒、冤屈、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笙宝似乎被电话里的吼声吓到了,小身子缩了缩,小手紧紧抓住了沈砚胸前的衣襟。
她抬起小脸,看着沈砚眼中压抑的痛苦和灰败,小眉头紧紧皱着,琥珀色的眸子里第一次清晰地映出了名为“生气”的情绪。
她不喜欢那个声音!那个声音让砚砚难过了!
小奶音带着明显的不高兴,在询问室里响起,像是在宣告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坏声音…欺负砚砚…”笙宝的小嘴抿得紧紧的,小拳头也握了起来,“笙笙…画个更大的!吓跑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