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韵画廊张经理那通歇斯底里的咆哮电话,像一盆冰水混合物,兜头浇在沈砚身上。
愤怒、冤屈、还有被扫地出门的狼狈感,冻得他骨头缝里都往外冒寒气。
他拿着早己忙音的手机,僵在分局询问室惨白的灯光下,脸色灰败得像蒙了层旧报纸。
“砚砚…”怀里传来小小声的呼唤,带着点不安的试探。
笙宝的小手紧紧揪着他胸前的衣襟,仰着小脸,琥珀色的眼睛里清晰地映着他失魂落魄的样子。
她不喜欢砚砚这样,像被雨淋透的、没人要的小狗。她小眉头皱得紧紧的,刚才那句“笙笙画个更大的吓跑它”的豪言壮语还挂在嘴边,可砚砚好像根本没听见。
“沈先生,”周警官的声音带着点公事公办的同情,
“画廊那边…你最好还是去处理一下。至于这孩子…”
他看了一眼脚边依旧粘着笙宝不放的警犬小白,又看看一脸懵懂但显然“能力”非凡的笙宝,斟酌着开口,
“她的情况特殊,我们会持续关注。目前先跟你回去,但请保持通讯畅通,我们随时可能需要找她了解情况。”
沈砚麻木地点点头。
他现在脑子里一团乱麻,抄袭的污水,失业的打击,还有怀里这个捡来的、似乎能“看见”些不干净东西的小麻烦精…生活还能更糟一点吗?
抱着笙宝,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着条威风凛凛又忠心耿耿(只对笙宝)的警犬小白,沈砚顶着分局走廊里各种惊疑探究的目光,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了警局。
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却驱不散他心头的阴霾。
回那间破画室的路上,沉默得让人窒息。
笙宝似乎也感受到了沈砚低沉的气压,安安静静地趴在他肩头,小手无意识地抠着他衬衫上一块干掉的蓝颜料。
只有小白,尾巴摇得欢快,时不时凑近嗅嗅笙宝的小鞋子,仿佛在确认“老大”的存在。
推开那扇更加歪斜、门轴发出痛苦呻吟的旧门,画室里的狼藉扑面而来。
被踹坏的门板可怜兮兮地靠在一边,地上散落着颜料管、揉烂的废纸团,还有赵秃子慌乱中留下的零星痕迹。
墙角那幅《千里江山图》残卷依旧被旧蓝布盖着,像一个沉默的见证者。
沈砚把笙宝小心地放在唯一那张还算干净的矮凳上,自己则像被抽掉了骨头,颓然地跌坐在冰凉的水泥地上,背靠着堆满杂物的墙。
失业了,欠着债,还摊上抄袭的污名…下一步该怎么办?他茫然地看着这间承载了他所有梦想和如今落魄的破屋子,只觉得前路一片漆黑。
“砚砚…”笙宝的小奶音又响了起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讨好。
她从自己那个脏兮兮的小褂口袋里,摸索着掏出来一小块东西——
是早上老陈买的那个馒头,她偷偷省下来的,被小手攥得有点变形了。
她费力地掰下一小块,踮着小脚丫,努力递到沈砚嘴边,“吃…不饿…”
那点微温的、带着孩子体温和汗味的馒头碎,像根细小的针,轻轻戳破了沈砚包裹着自己的那层厚厚的绝望硬壳。
一股酸涩猛地冲上鼻腔。
他抬起头,看着笙宝那双清澈见底、写满纯粹关心的眼睛,喉咙哽得说不出话。
“傻丫头…”他声音沙哑,伸出手,不是去接那点馒头,而是揉了揉笙宝乱糟糟的银灰色卷发,动作笨拙却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暖意,
“你吃吧,砚砚不饿。”
他不能垮,至少现在不能。他捡了她,就得负责。
就在这时,沈砚那个破旧得掉漆的手机又嗡嗡震动起来,这次是信息提示音,密集得像催命符。
他皱着眉掏出手机,屏幕解锁的瞬间,一连串的消息通知像决堤的洪水般涌了出来!全是微博、微信和各种艺术论坛的@和私信!通知栏的数字疯狂跳动,999+的红点刺得人眼疼。
他点开微博,热搜榜上赫然挂着一条刺目的词条:
#沈砚抄袭林薇薇实锤#
后面还跟着一个深红色的“爆”字!
点进去,置顶的是一条由认证为“青年艺术家-林薇薇”的账号发出的长文:
【关于作品《蝶梦》被抄袭的严正声明及部分证据】
文字写得情真意切,带着艺术家的清高和一丝被侵犯的委屈,核心意思就是:
沈砚那张练习稿上的蝴蝶轮廓,其形态、线条走向甚至翅膀上的细微转折,都与她《蝶梦》中精心设计的“灵犀蝶”高度雷同,绝非巧合!她己委托律师,将坚决维护自己的知识产权!同时呼吁行业抵制这种恶劣行径!
下面附上了所谓的“雷同点”放大对比图,以及…沈砚那张被揉烂的练习稿照片!稿纸上还沾着明显的颜料污渍和泥点(显然是笙宝之前弄的),在精心拍摄的角度下,显得格外落魄和“猥琐”。
这条微博底下,早己是一片血雨腥风:
“支持薇薇女神维权!抄袭狗biss!”
“看那练习稿脏的!人品如画品!呸!”
“沈砚是谁?哦,那个画卖不出去的‘前’天才?果然江郎才尽就靠偷!”
“@墨韵画廊,不开除留着过年?”
“人肉他!住址曝光!就在梧桐区XX巷!垃圾就该待在垃圾堆!”
……
沈砚的手指冰凉,一条条充满恶意的评论像淬毒的针,密密麻麻扎进眼里。
他看到了自己的名字被各种污言秽语包围,看到了对他画室的地址曝光,甚至有人扬言要给他寄刀片、泼油漆!
愤怒的火苗刚刚燃起,就被更深的无力感和恐慌浇灭。
他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穷画手,拿什么去对抗汹涌的“民意”和背后可能存在的推手?林薇薇…她为什么要这样置他于死地?就为了那一点点根本构不成抄袭的“相似”?
“砚砚…痛吗?”笙宝不知何时凑了过来,小脑袋努力地探着,想看清手机屏幕上那些跳动的字。
她虽然不认识多少字,但她能感觉到沈砚身上散发出的那种浓烈的、让她很不舒服的“黑气”。
就像…就像她之前在那个包包里“看到”的、让画哭泣的那种黑气,只是更浓,更呛人。
沈砚猛地回过神,下意识地把手机屏幕按灭,不想让那些污秽的东西脏了孩子的眼。
“没事…”他声音干涩,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笑,却比哭还难看。
可笙宝那双清澈的眼睛,却像是能穿透一切伪装。
她的小眉头又习惯性地皱了起来,小手指了指沈砚紧紧攥着的手机,又指了指他心口的位置,小脸上满是严肃:
“这里…黑黑的…好多坏东西在叫…吵吵…”
她松开沈砚的衣角,迈着小短腿,噔噔噔跑到墙角那堆杂物旁,从一堆废弃的画材里,精准地扒拉出一小截沈砚平时用来打底稿的、最便宜的炭笔。
她捡起炭笔,像握着什么宝贝,又噔噔噔跑回沈砚面前的水泥地上。
沈砚愣愣地看着她,不知道这小家伙又要干什么。
只见笙宝撅着小屁股,跪趴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小手握着那截短短的炭笔,开始极其认真地…画圈圈?不,不是圈圈。
她画得很慢,很用力,小嘴还念念有词,声音很小,含含糊糊的,听不清具体是什么,但语调带着一种奇特的韵律感,有点像…外婆以前在山上哼的那种不成调的山谣?
“叽叽喳喳…吵死啦…”
“摔个跟头…啃泥巴…”
“踩到狗屎…滑溜溜…”
“嘴巴臭臭…烂牙牙…”
她一边用炭笔在地上画着谁也看不懂的、歪歪扭扭的符号(像鬼画符又像抽象派涂鸦),一边用那软糯的小奶音,嘀嘀咕咕地“诅咒”着。
那认真的小模样,像是在进行一项极其神圣的“驱魔”仪式。
沈砚看得哭笑不得,心里那点悲愤都被这离奇又可爱的画面冲淡了些许。
这孩子…是在用她自己的方式“安慰”他吗?
“好了好了,笙宝,地上凉…”沈砚叹了口气,伸手想把小家伙拉起来。
就在这时!
“哎哟卧槽!”
“噗通!”
“汪汪汪!嗷呜?!”
一连串突如其来的声响和狗叫,猛地从窗外巷子里炸开!声音近在咫尺,充满了惊愕、狼狈和混乱!
沈砚和笙宝都是一惊,下意识地看向门口。
只见巷子里,刚才还在沈砚家门口探头探脑、对着手机屏幕指指点点、嘴里似乎还在骂骂咧咧的两个年轻男人(其中一个沈砚认得,是附近游手好闲的小混混,网名叫“键盘侠本侠”),此刻正以一种极其狼狈的姿势摔作一团!
其中一个结结实实摔了个狗啃泥,下巴磕在积水的青石板上,疼得嗷嗷首叫。
另一个更惨,他为了躲避摔倒的同伴,慌乱后退时,一脚精准地踩在了巷子中央不知道哪条野狗刚留下的、一滩热气腾腾、黄澄澄的“地雷”上!脚下一滑,“哧溜”一声,整个人以一个极其不雅的劈叉姿势,重重地坐进了那滩稀糊糊的狗屎里!
“我艹!谁他妈这么缺德!遛狗不铲屎!!”
坐进狗屎里的那位发出了撕心裂肺的惨叫和咒骂,声音都变调了,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而最诡异的是,旁边一条路过的、原本懒洋洋的流浪黄狗,不知受了什么刺激,突然对着那个摔得狗啃泥的混混狂吠起来,甚至作势要扑上去咬他!吓得那混混也顾不上下巴疼了,连滚带爬地往后缩,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
“滚开!死狗!疯了吗你?!”
巷子里顿时鸡飞狗跳,臭气熏天,咒骂与狗吠齐飞。
沈砚目瞪口呆地看着窗外这突如其来、荒诞又解气的“事故现场”,一时没反应过来。
这也…
太巧了吧?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还趴在地上、手里捏着炭笔的笙宝。
小家伙似乎也听到了外面的动静,抬起小脸看向窗外。
当看到那个一屁股坐在狗屎里、狼狈不堪的男人时,她那琥珀色的大眼睛里,飞快地闪过一丝狡黠的、恶作剧得逞般的亮光,小嘴角也忍不住偷偷往上翘了一下。
但很快,她又绷紧了小脸,恢复了那副认真严肃的“小天师”模样,低下头,继续用炭笔在水泥地上画着她谁也看不懂的“符咒”,小奶音嘀嘀咕咕,像是在巩固她的“战果”:
“摔鼠你…臭东西…咬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