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不是仓管。”贺珩补充,“说明他有资格参与、甚至签署关键账单。”
沈时宜盯着那入场证看了几秒,眼神微沉,“周朗……这个名字我记得。那年父亲说过,有个会计,曾试图帮他补记滞留货单,但后来突然调走了,名字再没出现在系统里。”
“说明他起初是账面上的人,后来被人抹去了痕迹。”贺珩道,“如果这些都没入系统,说明这份备份是故意留给特定人的。”
“也就是说,”沈时宜指着泛黄的纸张,“他是父亲最保险的一道双账备份。”
“如果我们能找到他——”
“就能找到那批‘账外调拨’真正流向的去处。”
话音落地,两人对视一眼,都明白,这是关键一步。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咔哒”,像有人踩到木片。
贺珩迅速熄灯、退后,沈时宜也将文件夹塞入包里,藏入仓库角落的木板后。
脚步声越来越近,在门外停了三秒,随后快速离开。
“跟上去?”贺珩压低声音。
“不急。”沈时宜轻声,“敢来这里的,知道我们在,说明他没打算现在动手。”
她站起身,拍拍灰尘:“我们该先找人了。”
周朗,活着的可能性很小。
但他有没有留下后人、徒弟,或者档案,就看县档案馆那边了。
贺珩点点头,“我先回村拖住清查组,你明天进馆?”
“不。”
她看他一眼,“你和我一起。”
贺珩眉头一动,“你不是一向不让别人掺和?”
“这次不一样。”
她目光笃定,“我们查的,不只是账。”
“是人命。”
而另一边,铁牛沟。
供销点后屋的柴堆被人动过。
江晚秋捧着一封写了一半的信,坐在床边,眼神晦暗。
她听说沈时宜和贺珩进城,回来的时候脸上带着灰,身上却带着胜券在握的安静。
她知道——
自己等的那个漏洞,越来越难等来了。
她盯着信纸半晌,咬牙写下:“支书同志,供销点账册记录不明,部分人员有私留账外单据,请及时关注沈时宜的动向……”
写完,她却没有寄出。
信被她揉成团,重新塞进箱底。
她不甘心。
她等了那么久,等一次翻身的机会。她早该出手,却总觉得——还差一步。
现在动手,太早了。
她怕的不是查,她怕的是——查不到她想要的。
她盯着那封信良久,忽然听见窗外传来喇叭声。
村口的老广播忽然响起,声音随着风声传进各家窗棂:“通报:县里将对各村供销系统进行集中审核,请相关人员配合交账清点……如发现私留文件、私设账目者,立即报送清查小组。”
她倏然起身,脚步踱至窗前。
这棋,开始落子了。
与此同时,县城天色己亮。
档案馆的门前,砖墙斑驳,墙角一棵老槐树枝杈,夏芽未发,影子斜斜地落在台阶上。
沈时宜站在门口,指尖夹着盖好章的联络函,望着门匾出神。
贺珩走在她身侧,低声问:“你确定,周朗的资料,会留在这儿?”
“如果他是林承言临时聘任的会计,并且持有公章权限,那就会留下调派记录。”
她顿了顿,“而如果没有——就说明有人故意抹除了。”
贺珩轻吸一口气:“哪种可能性更危险?”
“后一种。”
她说完,推门而入。
馆内值班的是个灰发老人,戴眼镜,坐在登记桌后头,一听来意,眼皮都不抬一下:“会计员调派表在一号档架里,1950到1960年,分类临聘。”
“查谁?”
“周朗。”
沈时宜答。
老人眼睛动了动,终于抬头看她一眼。
“那个周朗?”他语气有些意外,“你们是——?”
“供销系统清查组辅助人员。”
她将联络函递过去。
老人接过纸,确认了盖章,微微颔首,起身引他们进里屋。
档案室里灰尘不重,但潮气极重,纸页翻动间都是陈旧霉味。
沈时宜戴上手套,从档架抽出“临聘人员”一栏,一本一本翻检。
终于,她指尖停在其中一页。
“周朗,男,调入县粮调所,时间:1958年7月1日,职务:临聘会计员,派遣仓位:东巷八号仓。”
下方一行备注,极短:1959年初调离,原因:非正式备案,终止合同,去向不明。
沈时宜念完,低声重复:“去向不明。”
“这说明他可能——”贺珩刚开口,却被她轻轻打断。
“不,关键不是去哪了,是谁划掉了。”
她伸手指着那一笔粗重的蓝墨横线,将“终止合同”西字划穿。
“档馆内部变更用红墨,这是系统记录的惯例,蓝墨,是外调审批件才用的颜色。”
贺珩反应过来:“也就是说,这份档案,是被外人动过手脚。”
“而且是很刻意地,划去了他和系统的联系。”
沈时宜继续翻页,在接近档尾时,发现一张微卷的附页。
上书:“调拨编号ZL-0425,责任对账人,周朗。联审人,林承言。”
她眼神一动,迅速将纸递给贺珩。
“ZL-0425的原始责任人,是他。”
“只要找到他本人,或找到他留下的实物印章、亲笔签名,就能证明整套调拨链是真实存在的。”
贺珩沉声点头:“那这趟,不虚。”
铁牛沟,午后。
供销点门口,一辆小型机车停下,车头贴着红白字样:“清查工作组”。
三人着制服,一人手持登记册,两人跟随检查。
江晚秋立在柴垛旁,手里正掂着一捆麦秸扫帚。
她眼角余光一扫,便拢了拢袖子,快步迎上:“几位同志是来清点的?”
为首那人一愣,随即笑道:“你是?”
“我是供销点的暂代值守,”她眼神坦然。
“沈时宜呢?”
“她去了县城。”
江晚秋眼睛转了一下,轻声补了一句:“听说是接镇上领导去旧仓库查调拨账……也没提前说。”
那人眉头动了动:“没提前登记?”
江晚秋咬唇,语气惶然:“我也不敢多问,她平时都自己拿着账本,别人不怎么碰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