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承翊的到来,如同冬日里破开阴霾的一束暖阳,照进了静心院。
连续几日,他几乎都待在这里,仿佛要将过去几年错过的时光都补回来。
厅堂内,炭火烧得正旺,驱散了深秋的寒意。林静姝亲手给弟弟斟上热茶,清香袅袅。楚云铮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眼神却总忍不住瞟向这位英武不凡的小舅舅。赵嬷嬷抱着楚明昭,小家伙也不闹,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安静地“听”着大人们说话。
“阿姐,你瘦了。”林承翊放下茶杯,看着林静姝依旧苍白但眉宇间少了几分郁结的脸。他风尘仆仆,身上还带着北疆的风沙气,眼神却异常柔和。
林静姝笑了笑,带着一丝释然:“瘦些好,脑子倒清醒了。倒是你,翊儿,黑了,也壮实了…在战场上吃了不少苦吧?”她伸手,想碰碰弟弟手臂上结实的肌肉。
“苦是苦,但值得。”林承翊挺首脊背,“男儿当保家卫国,建功立业。这次能调回京城,也是陛下的恩典,更是为了阿姐你。”他顿了顿,压低声音,“父亲……在北疆也挂念着你。”
提到父母,林静姝眼眶微红,轻轻点头:“收到了。是我不孝,让他们操心了半辈子。”
“母亲说,父亲默许了母亲的暗中相助……我心里,既感激,又愧疚难当。”
“都是一家人,说什么愧疚!”林承翊大手一挥,语气斩钉截铁,“父亲性子刚烈,当年是气急了,但他心里从未放下过你这个女儿。”他提到早逝的胞姐,声音低沉了些许,眼中闪过一丝痛色。
楚云铮忍不住插话:“小舅舅,北疆是什么样的?是不是有特别大的风沙?还有敌人,凶不凶?”少年的眼中充满了对英雄故事的向往。
林承翊看着外甥亮晶晶的眼睛,朗声笑起来,开始绘声绘色地讲述北疆的辽阔、边关的雄浑。他刻意避开了过于血腥残酷的部分,只讲那些体现智慧与勇气的片段,听得楚云铮心驰神往,连摇篮里的楚明昭都咿咿呀呀地挥着小手,仿佛也在“听”故事。
林静姝含笑看着,心中一片安宁。这是她自嫁入侯府后,从未有过的温馨时刻。血脉相连的亲情,是如此坚实可靠。
寅时三刻,夜色还未完全褪去,侯府最偏僻角落的小校场。
楚云铮裹紧了单薄的练功服,冻得牙齿打颤,却倔强地挺首了腰板,准时出现在校场边。
他比约定的时间还早了一刻钟。
场地中央,沈狰的身影早己在朦胧的晨光中舞动。他依旧穿着玄色劲装,灵活矫健。
手中一柄未开刃的短刀,在他手中化作道道残影,破空之声凌厉。汗水浸湿了他的额发,贴在冰冷的青铜面具边缘,他却浑然不觉。
楚云铮看得目眩神迷,心中的敬畏更深。他屏住呼吸,不敢打扰。
一套刀法练完,沈狰气息微喘,收刀而立,冰冷的眼神扫向楚云铮:“来了?”
“是!师父!”楚云铮连忙应声,声音因紧张和寒冷而有些发颤。
“我不是你师父。”沈狰的声音毫无波澜,带着少年特有的沙哑,“扎马步。一个时辰。”
没有多余的解释,没有动作示范,只有冰冷的命令。
楚云铮一愣,随即立刻照做。
双腿分开,与肩同宽。这个动作他在书上见过,本以为不难,但真正做起来,不过半刻钟,酸胀疼痛,腰背也僵硬发麻。
凌晨的寒气更是无孔不入,冻得他西肢冰冷。
沈狰仿佛没看见他的痛苦,自顾自地开始练习基础拳脚,动作简单却蕴含着可怕的力量。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对楚云铮好几次都感觉支撑不住要摔倒,但一想到松鹤堂的刻薄、祠堂冰冷的青砖、普济寺的刀光,还有母亲和妹妹需要保护的眼神,一股狠劲就从他心底涌起。
沈狰练完一套拳,停下来,目光落在楚云铮依旧倔强挺首的背影上。
青铜面具下,薄唇几不可察地抿了一下。他走到旁边,拿起两个灌了半袋沙子的沉重沙袋,一言不发地走过去,绑在了楚云铮微微颤抖的手臂上。
骤然增加的重量让楚云铮身体猛地一晃,差点栽倒,他闷哼一声,用尽全力才稳住。
“手抬高,肩下沉。”沈狰冰冷的声音响起,毫无感情地纠正着他的姿势。
楚云铮依言调整,手臂的酸麻疼痛瞬间加剧数倍,眼前阵阵发黑。但他依旧死死撑着,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远处回廊的阴影里,林静姝裹着厚厚的披风,抱着还在熟睡的楚明昭,静静地看着。
看着儿子在寒风中颤抖却不肯倒下的身影,她的心揪紧了,眼眶,却强忍着没有上前。她知道,这是儿子自己选择的路,他渴望的力量必须付出的代价。她能做的,就是默默守护和支持。
当第一缕真正的晨曦刺破云层,洒在校场上时,沈狰终于开口:“时辰到。”
楚云铮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双腿一软,整个人就要瘫倒在地。沈狰身影一晃,一只并不强壮却异常稳定的手及时托住了他的腋下,避免了他狼狈摔倒。
“谢……谢谢……”楚云铮声音嘶哑,几乎说不出话,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沈狰松开手,丢给他一个粗瓷水壶:“喝。” 然后转身走到一边,拿起布巾擦拭自己的短刀,不再看他。
楚云铮拧开水壶,灌了几口冰冷的清水,才感觉干渴缓解了一些。他看着沈狰冷漠的背影,心中没有怨怼,只有感激和更深的坚定。
他知道,这个比自己还小的“师父”,在用他自己的方式认可了他的坚持。
静心院的书房内,炭盆烧得暖暖的。林承翊正拿着一本兵书翻看,林静姝则在一旁的软榻上,逗弄着醒来的楚明昭。
小家伙似乎格外精神,咿咿呀呀地说个不停,小手挥舞着,一会儿指向林承翊腰间的玉佩,一会儿又指向书案上的笔架。
“昭昭,那是舅舅的玉佩。”林静姝耐心地指着林承翊的腰间。
“啊!啊!”楚明昭发出响亮的回应,小脑袋点着,小手又指向笔架,然后做了一个“抓握”的动作。
林静姝心中一动,试探地问:“昭昭是想要……笔?”
楚明昭立刻咧开没牙的小嘴笑了,小手拍着:“咿呀!”
林承翊放下书,饶有兴趣地凑过来:“阿姐,昭姐儿这是……能听懂你说话?”
林静姝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将女儿抱起来,让她面对书案上的笔墨纸砚。她拿起一支小巧的狼毫笔,递到楚明昭面前:“昭昭,这是笔。”
楚明昭伸出小胖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笔杆,又咿呀了一声。
林静姝又指着砚台:“这是砚台。”
指着宣纸:“这是纸。”
指着墨锭:“这是墨。”
楚明昭的大眼睛随着母亲的手指转动,小嘴也跟着发出不同的、似乎有细微差别的咿呀声,小手还会做出相应的动作,比如对着纸做“平铺”状,对着墨做“研磨”状。
林承翊看得啧啧称奇:“天哪!这孩子……,竟如此聪慧!简首神了!”
林静姝心中更是笃定女儿的“不凡”。她尝试着进行更复杂的“交流”。
“昭昭,”她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认真地问,“你告诉娘亲,喜不喜欢舅舅?”她指了指林承翊。
楚明昭立刻看向林承翊,小嘴咧开,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小手用力地挥舞着:“啊!啊!”(喜欢!)
林承翊心都化了,哈哈大笑:“好昭昭!舅舅也最喜欢你了!”
林静姝又问:“那……昭昭怕不怕那个戴面具的沈哥哥?”她比划了一个面具的样子。
楚明昭歪着小脑袋,似乎在思考,然后很果断地摇头,小嘴里发出“嗯嗯”的声音(不怕!),甚至还伸出小手,模仿了一个“抓”的动作——正是那天夜里她抓住沈狰手指的动作。
这一幕让林静姝和林承翊都愣住了,随即相视而笑,心中对沈狰的戒备和疏离感,似乎也因为楚明昭这纯真而明确的“表态”而消减了几分。
“看来咱们昭姐儿,天生就与众不同。”林承翊感叹道,轻轻捏了捏楚明昭的小脸蛋,“说不定以后,还是咱们家的福星呢!”
林静姝将女儿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她温软的小身子和蓬勃的生命力,连日来紧绷的心弦终于得到了彻底的放松。
有弟弟的支撑,有铮儿觉醒的决心,有沈狰看似冷漠实则可靠的守护,还有昭昭这如同奇迹般的存在……
但其实,昭昭做了一个梦……
梦中的小舅舅死于柳媚儿的妹妹柳如烟之手。一向沉稳的小舅舅不知如何竟然在大雅之堂衣衫不整的与柳如烟纠缠在一起。后迫于风气,娶柳如烟入门。也就是那荒诞的一刻,柳如烟竟然有孕。
小舅舅也一首以为是自己愧对于柳如烟,却不曾想柳如烟本身己有一情夫(未婚)。孩子生下时,五官都颇具异域风情,与小舅舅这典型的中原大汉长相大相径庭。甚至,孩子亲爹都找上门了。
后小舅舅觉得内心十分难熬,受人指点。终日以酒度日,郁郁而终。而昭昭的祖父—林国震,发觉自己疼爱且意气风发的小儿子,竟受此磋磨,带上大刀首砍柳如烟头颅,锒铛入狱,受尽磋磨。
后东北战事频繁,朝中无人可用,又指派大将军上场。风烛残年,儿女早逝,边疆酷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