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清晨请安,秦氏抱着穿着崭新锦缎小袄的楚云娇,对着坐在下首、只抱着素色襁褓(楚明昭)的林静姝,话里话外都是刺:“瞧瞧我们娇姐儿,多可人疼!到底是生在福窝里的,这气色,这机灵劲儿!媚儿啊,你这一胎定也是个这样好的金孙!”
她故意瞥了一眼安静待在母亲怀里的楚明昭,“昭姐儿瞧着倒是文静,就是……孩子家家的,穿得也太素净了些。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侯府苛待了嫡小姐呢!”
柳媚儿立刻接话,假意嗔怪:“母亲快别这么说,姐姐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还要操心铮哥儿的学业,难免顾此失彼。娇娇有您疼着,是她的福分。昭姐儿……自有姐姐疼爱。”
她嘴上说着,眼神却难掩得意。她怀里的楚云娇似乎也感受到气氛,被秦氏逗得咯咯首笑,更衬得安静的楚明昭有些“木讷”。
林静姝垂眸,轻轻拍抚着女儿,仿佛没听见那些夹枪带棒的话。楚明昭却在她怀里动了动,小脑袋转向秦氏和楚云娇的方向,清澈的大眼睛里没有任何羡慕或委屈,只有一种超越年龄的平静观察。
秦氏的刻薄并未停止。
几日后,她借口库房新到了一批上好的血燕,要“紧着有身子的用”,只给兰香院和松鹤堂分了,静心院连根燕毛都没见着。
林静姝去请安时,秦氏更是阴阳怪气:“静姝啊,不是母亲说你。如今府里艰难,好东西自然要可着最要紧的来。媚儿怀着咱们侯府的希望,娇娇也还小,金贵些也是应当。你也是做母亲的人,该懂这个理儿。铮哥儿和昭姐儿……就委屈些吧,横竖有你贴补不是?”
她这话,就差明说林静姝的嫁妆该拿出来“贴补”侯府供养柳媚儿母女了。
林静姝心中冷笑,面上却依旧平静无波,正要开口,静心院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有力的脚步声,伴随着门房惊慌失措的阻拦声:“这位将军!您不能硬闯!容小的通禀……”
“滚开!”一个年轻却充满铁血肃杀之气的声音响起,震得人耳膜发麻。
话音未落,厅门“砰”地一声被大力推开!
一个身着玄色劲装、外罩半旧暗纹皮甲、风尘仆仆却身姿挺拔如松的青年大步踏入!
他面容俊朗,只是眉宇间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和一股压抑不住的怒火,扫过厅内众人让秦氏和柳媚儿瞬间打了个寒噤。
来人正是楚明昭的小舅舅,林承翊!
他目光第一时间锁定了站在厅中、脸色略显苍白却挺首脊背的林静姝,眼中的冷厉瞬间化作了深切的痛惜和愤怒。
他无视了惊怒交加的秦氏和花容失色的柳媚儿,几步走到林静姝面前,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阿姐,我回来了!”
林静姝看着弟弟熟悉又带着陌生刚毅的脸庞,眼圈瞬间红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只化作一句哽咽:“翊儿……”
秦氏终于反应过来,强作镇定地站起身,端着老夫人的架子:“竟敢擅闯我永宁侯府内院!还有没有规矩!”
林承翊猛地转身,冰冷的眼神刺向秦氏,嘲讽道:“规矩?讲规矩?” 他声音带着战场上淬炼出的杀伐之气,骇得秦氏脸色煞白,连连后退。
柳媚儿更是吓得抱紧了楚云娇,缩在秦氏身后,大气不敢出。楚云娇被这紧张的气氛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更添混乱。
林承翊扫过秦氏桌上那碗明显刚炖好的血燕,又看了看林静姝空空如也的身旁,怒火更炽。
他不再看那对婆媳,转向林静姝,声音斩钉截铁:“阿姐,我奉母亲之命回京述职,不日陛下便会下旨,授我正五品昭武校尉之职,留京听用。” 他满意地看到秦氏和柳媚儿眼中闪过的惊惧和算计(楚巍在朝中也不过是个虚衔的五品)。
“母亲让我问你,”林承翊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雷霆之势,响彻整个厅堂。
“当年你嫁入侯府,十里红妆,嫁妆单子一式三份,林家、侯府、官府各存一份!如今,我姐姐的嫁妆何在?那些压箱的银子、田庄铺面、古董字画、金银首饰……可曾短了一分一毫?!若有短缺,今日我林承翊,便是拼着这身功勋不要,也要为我姐姐讨回这个公道!咱们现在就去官府,当着府尹大人的面,一笔一笔,对个清楚!也请府尹大人评评理,看看这永宁侯府是如何‘善待’我镇国大将军家嫡女的!”
“轰!” 如同平地惊雷!
秦氏和柳媚儿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毫无血色!
她们最害怕的事情来了!
林静姝的嫁妆?早就被她们挥霍、挪用、变卖得七七八八了!尤其是柳媚儿掌家后亏空巨大,账目早己是一笔糊涂账,根本经不起查!若真闹上公堂,不仅侯府颜面扫地,楚巍的官位都可能不保!
“不!不能去官府!”秦氏失声尖叫,彻底慌了神,“亲家小叔息怒!息怒啊!静姝的嫁妆……嫁妆……自然……自然都在库房好生收着!只是……只是账目繁杂,一时……一时难以清点……”
柳媚儿也赶紧帮腔,声音都在抖:“是……是啊!小叔误会了!姐姐的嫁妆,侯府怎敢动?账目有些混乱……我们这就命人重新清点!定……定给姐姐一个交代!” 她此刻恨不得把之前贪墨的东西全吐出来。
林承翊冷笑连连,眼神如冰:“清点?交代?好!我给你们三天时间!三天后,我要看到一份完整的、与我林家留底嫁妆单子分毫不差的嫁妆清单,以及所有实物!少了一两银子,一张地契,一件首饰……”他顿了顿,目光如刀刮过秦氏和柳媚儿,“我就拆了你们这永宁侯府的牌匾!我说到做到!”
撂下这句杀气腾腾的话,林承翊不再看如泥的秦氏和瑟瑟发抖的柳媚儿,转头对林静姝温声道:“阿姐,带我去看看铮儿。这腌臜地方,多待一刻都嫌脏了鞋。”
他扶着林静姝,看也不看身后,大步流星地离开了松鹤堂,留下身后一片死寂和绝望。
林承翊的到来,如同定海神针,让静心院有了主心骨。他雷厉风行,不仅震慑住了侯府那群魑魅魍魉,更开始着手暗中调查当年赏花节落水的真相和姐姐林静娴的死因。
同时,他也注意到府里那个戴着青铜面具的少年——沈狰。
沈狰的身份是上头派下来的神秘侍卫,年仅九岁,却少年老成得可怕。
他虽有一群得力的手下(金铎等人),自身也从未懈怠。每日天不亮,他必在侯府最偏僻角落的小校场苦练。刀法、拳脚、暗器、身法……他练得近乎残酷。他的天赋极高,招式狠辣精准,进步速度一日千里。
这一幕,恰好被早起读书、偶然路过的楚云铮看在眼里。
少年看着校场中那个在晨曦微光中翻腾跳跃、刀光凛冽的瘦削身影,眼中充满了震撼和无法抑制的渴望!
这些日子经历的屈辱、恐惧、父亲的冷漠、祖母和姨娘的恶毒,都让他深刻明白了一个道理:在这豺狼环伺的侯府,文弱和隐忍并不能保护自己和母亲妹妹!他需要力量!像小舅舅那样顶天立地的力量!
沈狰练完一套刀法,收势静立,气息平稳。他敏锐地察觉到角落里的目光,冷冷地瞥了过去。
楚云铮被他冰冷的眼神看得心头一悸,但渴望压倒了恐惧。
他鼓足勇气,快步走到校场边,对着沈狰,深深一揖,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恳切和坚定:“沈……沈侍卫!楚云铮……想拜您为师,学习武艺!请……请师父收下我!”
他比沈狰还高一点,年纪也大一两岁,此刻却心甘情愿执弟子礼。
沈狰面具后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生性孤僻冷漠,不喜麻烦,更不耐烦教导他人,尤其是一个娇生惯养的侯府少爷。
他冷冷开口,声音带着变声期的沙哑,却寒意十足:“习武非儿戏,苦不堪言。你受不住,回去吧。” 说完,转身欲走。
“我受得住!”
楚云铮急急上前一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发颤,“再苦我也受得住!只要能保护母亲和妹妹!求您了!” 他眼中闪烁着倔强和近乎哀求的光芒。
沈狰脚步顿住,背对着他。青铜面具下,脸上没什么表情,但楚云铮眼中那份为了保护至亲而不顾一切的决心,却让他想起了某些深埋心底的东西。
他沉默了片刻,没有回头,也没有说答应,只是冷冷丢下一句:“明日寅时三刻,此地。迟到或叫苦,滚。” 说完,身影一晃,便消失在晨雾中。
楚云铮先是一愣,随即狂喜涌上心头!
他听懂了!
沈侍卫这是……默许了!
他激动地握紧了拳头,对着沈狰消失的方向,再次深深一揖。
不远处回廊下,林静姝抱着楚明昭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她听到了儿子充满决心的话语,也看到了沈狰那看似冷漠实则留有余地的回应,她心中百感交集。
或许……让铮儿弃文从武,在这风雨飘摇的侯府,在这波谲云诡的京城,反而是一条生路?至少,他能拥有保护自己、保护想保护之人的力量。
她低头,轻轻碰了碰女儿的脸颊。楚明昭似乎也感知到了哥哥的变化,小嘴咿呀了一声,清澈的大眼睛望向校场的方向,带着一丝懵懂的“赞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