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清晨,钟鼓声响彻宫阙,早朝刚散,皇帝正要离席。
宁将军疾步上前,躬身道:“陛下,臣有一事相求。林校尉这两日未归家,不知陛下可有何吩咐?臣家中近日有事,若陛下暂无安排,恳请让林校尉归家一趟。”
皇帝把玩着手中的玉扳指,目光微微一滞,随后淡淡开口:“不过两日未见,将军倒挂念得很。罢了,今日申时让他回去便是。”
宁将军心中一松,恭敬行礼:“谢陛下恩典。”
暮色漫过朱红宫墙时,林予今策马疾驰至宁府。
刚翻身下马,便被宁将军拽进书房。
宁将军压低声音:“陛下留你这两日,究竟所为何事?”
林予今喉头发紧,昨夜皇帝指尖擦过他后颈的温度似乎还在发烫。
他别开眼,垂眸道:“不过是些琐事,也不知陛下为何留人。”掌心微微沁汗,连指尖都在发颤。
宁将军蹙眉沉吟,着腰间佩剑:“朝中都道你风头过盛,树大招风。此次召你入宫,怕是没那么简单。”
他忽而按住林予今肩膀,沉声道:“实话与你说,家中并无急事,不过是寻个由头将你唤出。这些日子尽量别露面,等风头过了,我们即刻启程回南边。”
林予今心头一松,想起宫墙内令人窒息的注视,轻声应道:“若能早些离开,再好不过。”
窗外的蝉鸣声里,他望着窗外,第一次觉得南方潮湿的海风,竟如此令人向往。
踏出书房后,林予今抬脚往厢房走去。
青石小径上,蝉鸣聒噪,行至月洞门时,忽被一道人影拦住。
抬头见是宁家长兄,对方几步跨近,压低声音道:“昨日林尚书来过府里。”
林予今的脚步猛地顿住,喉间泛起涩意:“他来做什么?”
宁家长兄瞥了眼他紧绷的下颌,嗤笑一声:“还不是为了赏花宴的事?怕是打听到你就是他那个二儿子,巴巴地上门攀关系,倒像从前多亲厚似的。”
他挑眉凑近,压低声音,“不过老爷子眼明心亮,首接叫人把他轰出去了。”
林予今紧绷的肩线微微松弛,沉声道:“做得好。”
“哈哈哈!”宁家长兄大笑,重重揽住他肩膀:“那是自然!咱们宁家可不吃他那套。”话音未落,前方回廊转角处,一抹淡粉身影映入眼帘。
宁婉绞着帕子立在海棠树下,耳垂泛红,脚尖无意识碾着地上的落花。
宁家长兄见状,顿时笑出了声:“婉儿,你杵这儿做什么?”
“阿兄。”宁婉咬着唇,怯生生看了眼林予今:“我、我想和表兄说句话,你能不能。”
“懂,懂!”宁家长兄挤眉弄眼,抬手重重推了林予今一把:“那阿兄就不打扰二位了!”
笑声渐远,只留林予今踉跄着扶住廊柱,抬眼正对上宁婉含羞带怯的目光。
昨夜皇帝灼热的话语仍在耳畔灼烧,林予今立在廊下,望着宁婉绯红的脸颊,忽然读懂了那些欲言又止的目光。
公主递来的香囊,宁婉低头时绞碎的帕角,原来皆是少女心事。
他垂眸避开那道炽热的视线,喉结动了动。
即便没有皇帝的威胁,他又如何敢回应这份情意?女扮男装的身份,朝堂暗涌的危机,还有那个藏在龙袍下令人战栗的心思,这些枷锁早己将他困死,又怎敢将旁人拖入泥潭?
“表兄?”宁婉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意。
林予今后退半步,拱手行礼时袖口扫过廊柱冰凉的纹路:“妹妹若无事,我便先回房了。”话音落毕,他转身抬脚欲走。
身后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紧接着,衣角突然被人轻轻拽住。
林予今身形微僵,感受到袖口传来的轻柔力道。
垂眸望去,只见宁婉红着眼眶,指尖死死攥着他的衣摆,声音轻得像飘在风里的柳絮:“表兄……我知道你明白我的心意,也看得出你对我无意。可喜欢表兄是我一个人的事,我不会让你为难。”
她深吸一口气,睫毛剧烈颤动着:“但只要你需要,我定会拼尽全力。”
话音刚落,宁婉像是耗尽全身力气,猛地松开手,转身提起裙摆跑开。
她发间的银铃随着步伐叮咚作响,渐渐消失在回廊尽头。
林予今望着空荡荡的庭院,心口像是被塞进团浸了水的棉絮,又沉又闷。
喉间溢出一声叹息:“看来,我得早些离开京城了。”
再多留一日,便多一分将身边人卷入旋涡的危险,无论是宁家,还是那些藏在深宫里的目光,都容不得他再蹉跎。
第二日卯时,晨雾未散,林予今与宁将军并肩往太和殿而去。
青石板道上,忽有急促脚步声从身后传来。
林尚书甩着广袖追上来,官帽上的玉簪随着动作轻晃:“予今!回京数月也不知来见父亲,升任校尉这般大事竟也瞒着我,眼里还有没有长辈?”
林予今脊背绷首,下颌紧抿,连余光都未施舍半分,抬脚便要绕过。林尚书涨红着脸,伸手欲抓他手腕:“逆子!”
“哐当!”碰撞声骤然响起。宁将军猛地转身,玄色披风扬起如怒云,靴底重重踹在林尚书膝弯。
后者踉跄跪地,听见头顶传来冰刃般的冷笑:“我宁家外孙的事,何时轮到你指手画脚?再敢聒噪,当心我扒了你的老脸!”
林尚书跌坐在地,望着宁将军泛着寒光的眼神,喉结滚动着说不出话。
他抖着手指向两人背影:“好...好!今日早朝,我定要参你们一本!”
回应他的,唯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混着檐角铜铃的轻响,消散在晨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