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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璃坠落的身影像折断羽翼的鹤。霍渊从星枢塔顶纵身扑下，风雪灌满他破碎的甲胄。指尖触及她冰凉的衣袖时，一股粘稠的腥甜涌上喉头——强引北辰星力的反噬，终于撕裂了他的肺腑。
“咳…”他抱着她砸进广场边缘的积雪，溅起的黑冰碴混着血沫。怀中的躯体轻得吓人，青铜匕首仍插在心口，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动伤口边缘游走的魔纹，将更多的银白染成污浊的墨色。
“别动气…”白璃的声音气若游丝，指尖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按住他想拔匕首的手，“蚀星蛊…连着地脉…”她涣散的瞳孔映出天空——贪狼星暂时归位，但破军星渗出的血光更浓了，如同一只悬垂苍穹的泣血魔眼。
急促的马蹄声踏碎死寂。刘陵儿的宫车冲破风雪，车辕上插着几支还在滴落蓝黑色粘液的箭矢。长公主跃下车，玄色大氅被撕裂数道口子，露出底下暗金色的软甲。她一眼看见霍渊怀中气息奄奄的白璃，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住，随即冷声道：“王罕的余孽在城西集结，他们打开了‘人市’的闸门。”
“人市？”霍渊猛地抬头。这个词像淬毒的冰锥扎进脑海。酒泉城的人市，明面上是官府管控的奴仆交易场所，此刻从长公主口中说出，却裹挟着血腥的寒意。
“不是寻常的人市。”刘陵儿将一卷染血的羊皮掷到霍渊脚下。羊皮展开，上面用暗红的朱砂勾勒着酒泉城错综复杂的地下通道，中心一个巨大的骷髅标记旁，蝇头小楷写着触目惊心的字句：“‘生魂引路，血肉为祭，星髓成酒，饲我魔胎’。”
赤炎拖着断腿踉跄过来，狼鼻在羊皮上急促翕动：“是那些失踪百姓的味道！混杂着星髓的甜腥和…腐烂的魂魄！”少年狼妖的独眼因愤怒而充血，“难怪魔化的星髓里有那么多怨气！”
霍渊的指关节捏得发白。他想起在星枢塔茧内看到的那些碎片——矿工被活埋窒息的抓挠声，妇孺绝望的哭嚎…那些被抽取的生魂怨气，原来正是污染星髓、滋养魔胎的养料！他小心地将白璃安置在宫车内的软垫上，沾血的指尖拂过她冰冷的额角：“等我回来。”
白璃的睫毛颤动了一下，沾着冰晶，像濒死的蝶。她用尽力气，将一枚染血的玉佩塞进霍渊掌心——正是刘陵儿当初在长安塞给他的那枚“陵”字玉佩，此刻边缘碎裂，露出内里流转的微弱星芒。“用这个…能开地宫…”她唇瓣无声开合，吐出的却是另一句话，“回来…包鼠肉饺子…”
风雪灌满车厢。霍渊握紧那枚带着两个女子体温的玉佩，转身踏入风雪时，背影如同出鞘的凶兵。
通往城西“人市”的路，是一条被魔化的血肉长廊。
街道两侧的房屋门窗被粗暴地钉死，缝隙里渗出凝固的、蓝黑色的粘稠物，散发着星髓与尸臭混合的甜腥。路面覆盖着厚厚的黑色冰层，冰下冻结着姿态扭曲的尸骸：有衣衫褴褛的百姓蜷缩如婴孩，有穿着破旧皮袄的商贾徒劳地抓挠冰面，甚至还有穿着汉军号衣的士卒，凝固在挥刀砍向同伴的瞬间。他们的眼窝无一例外地塞满了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星髓矿渣。
“是‘冻魂术’！”天机阁主枯槁的声音在霍渊身后响起。老人仅存的右眼死死盯着冰层下的尸骸，“抽离生魂后，将残躯与污染星髓混合冻封…这是给魔胎准备的‘活体祭品’！”
越靠近城西，空气中弥漫的诡异甜香就越发浓郁，几乎令人窒息。一座由巨大青石垒成的堡垒出现在风雪尽头，堡垒大门洞开，门楣上悬挂的“酒泉官市”牌匾从中断裂，断茬处滴落着沥青状的粘液。堡垒周围没有守卫，只有几具穿着官差服饰的尸体挂在拒马上，尸体被掏空了内脏，腹腔里塞满了凝结的星髓块，如同某种亵渎的灯盏，散发着幽蓝的冷光。
堡垒内，景象更是人间地狱。
巨大的穹顶之下，并非预想中的集市摊位，而是一个深不见底的环形巨坑！坑壁上开凿出螺旋向下的栈道，无数铁笼悬挂在栈道外侧。笼子里塞满了衣衫褴褛的人，男女老少皆有，大多目光呆滞，如同被抽走了魂魄的木偶。少数清醒的发出微弱的呻吟，立刻会被栈道上巡视的黑甲武士用淬毒的鞭子抽打至昏厥。坑底，粘稠如沥青的魔化星髓缓慢翻涌，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漩涡中心隐约可见某种搏动的、布满血管的暗红肉块——正是被滋养的魔胎！
空气中回荡着令人牙酸的“滋啦”声。栈道每隔一段距离便延伸出金属平台，平台上架设着巨大的青铜鼎炉。鼎炉下燃烧着幽蓝的火焰，炉内熬煮着粘稠的黑色浆液，翻滚的泡沫中不时浮出半截指骨或一绺头发。戴着皮质围裙的“匠人”将一具具冻得僵硬的尸体拖上平台，用特制的青铜锯肢解，投入鼎炉。另一些匠人则用长柄铁勺舀取沸腾的黑色浆液，倒入旁边冷却池中特制的模具——那些模具赫然是缩小的人形！冷却成型后，便是一具具闪烁着幽蓝光泽的星髓傀儡雏形。
“生魂熬油，血肉化泥，骸骨塑形…”赤炎的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他们在造魔兵！”
霍渊的视线扫过环形巨坑的上层。那里悬空搭建着华丽的回廊，回廊被半透明的鲛绡帷幕遮挡，隐约可见锦衣华服的权贵身影在其中推杯换盏。丝竹管弦之声被魔窟的噪音扭曲，混合着下方鼎沸的哀嚎，奏成一曲地狱的乐章。
“看那边！”天机阁主指向巨坑对面。一处延伸出的宽阔平台上，正进行着一场“拍卖”。一个穿着绸缎、油头粉面的拍卖师站在高台上，唾沫横飞。他脚下的铁笼里，关押着十几个瑟瑟发抖的孩子，最大的不过十来岁，最小的还在襁褓。孩子们额头上都被烙下一个燃烧的火焰状印记。
“上好的‘灵引子’啊诸位！”拍卖师的声音通过扩音法阵传遍巨坑，“都是测过灵根的童子！瞧瞧这水灵劲儿，魂魄纯净，是炼制‘引星傀儡’的上等材料！起拍价，一百斤上品星髓矿！或者…”他猥琐地压低声音，“等价的‘滋补药材’！”回廊上传来一阵心照不宣的哄笑。
“畜生！”赤炎低吼一声就要扑出去，被霍渊一把按住肩膀。霍渊的目光冰冷如万载玄冰，死死锁定在回廊正中央那个被众人簇拥的身影上。
那人穿着紫金蟒袍，体态臃肿，脸上堆着和煦的笑容，正与旁边一位富商模样的胖子低声交谈，手中把玩着一串由星髓雕刻而成的骷髅手串。那张脸，霍渊曾在长安未央宫的庆功宴上见过——太仆赵元仲，主管河西马政与部分矿冶，卫青生前曾多次弹劾其贪渎军资！
赵元仲似乎察觉到什么，目光隔着重重帷幕和喧嚣，精准地投向霍渊等人藏身的阴影处。他脸上的笑容丝毫未变，甚至举起手中的夜光杯，朝着霍渊的方向遥遥一敬，嘴唇无声开合，看口型分明是两个字：“欢迎。”
一股暴戾的杀意瞬间冲垮了霍渊的理智！破军枪感应到主人的心意，发出震耳欲聋的龙吟！枪身尚未完全抬起，一只冰冷的手却死死按住了他的手腕。
是白璃！她不知何时强撑着跟来，脸色惨白如鬼，心口的匕首随着急促呼吸微微颤抖，嘴角不断溢出带着黑气的血沫。她按住霍渊的手却稳如磐石，涣散的瞳孔里燃烧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明。
“别中计…”她声音微弱却清晰，“看…孩子们头上的火印…”
霍渊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凝神看去。那些孩子额头燃烧的火焰印记，并非单纯的烙印。印记中心，一点极其微弱的星芒在闪烁，其波动频率…竟与他胸口的冠军侯印隐隐呼应！更深处，似乎还缠绕着一丝他无比熟悉的气息——属于卫青的、消散在酒泉星髓矿脉深处的星魂残韵！
“是…卫帅留下的印记？”霍渊心神剧震。卫青在彻底化道前，竟以残存星魂在这些无辜孩童身上种下了某种标记？
“不止…”白璃咳出一口黑血，染红了霍渊的胸甲，“那是…魂灯…也是…钥匙…”她的身体开始抑制不住地颤抖，冰冷的汗水浸透鬓发，“强行救人…印记会引爆他们的魂魄…为魔胎献祭…只有…找到主魂灯…”
话音未落，下方拍卖台传来一声凄厉的哭喊！一个约莫五六岁的小女孩似乎被吓破了胆，突然挣脱了笼边的看守，朝着高台边缘冲去！拍卖师惊怒地扬起鞭子，一道黑光闪过，女孩小小的身体被鞭梢卷住，狠狠掼在冰冷的石台上！额头上的火焰印记骤然亮起刺目的红光！
“不！”霍渊目眦欲裂！他清晰地感觉到，女孩印记亮起的瞬间，她微弱的生魂如同被点燃的灯油，正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疯狂抽取！这股力量顺着某种玄奥的联系，汇入巨坑底部的魔胎！
“放肆！”回廊上，赵元仲故作威严的怒喝响起，“惊扰了贵客，坏了规矩，你这小孽障死不足惜！”他转向拍卖师，语气森然，“既然不听话，就让她做第一个‘开炉引子’！给诸位贵客助助兴！”
两名黑甲武士狞笑着走向昏死过去的女孩。
就在此时，一道裹挟着冰屑与狐火的白色身影，如同扑火的飞蛾，决绝地撞向了拍卖高台！
“璃儿！”霍渊的嘶吼被淹没在鼎炉的轰鸣中。他眼睁睁看着白璃燃烧着最后三条虚幻的狐尾，九尾狐族本命精血化作的银焰在她周身沸腾，硬生生撞碎了笼罩拍卖台的防护法阵！她扑到女孩身边，染血的双手猛地按向女孩额头那剧烈闪烁、即将引爆的火焰印记！
“以吾九尾之名…”白璃的声音在魔窟的喧嚣中如同风中残烛，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承汝魂殇，断汝枷锁！”
银白色的狐火与赤红的魂火猛烈碰撞！白璃的身体如同被重锤击中，猛地弓起，心口的青铜匕首被巨大的力量冲击得嗡嗡作响，伤口处喷溅出的不再是鲜血，而是燃烧的银色光点！她死死按住女孩的额头，任凭自己的魂魄被那魂火印记疯狂灼烧吞噬，硬生生将那即将引爆的魂火压制、剥离！
“找死！”拍卖师和黑甲武士的怒吼响起，淬毒的鞭子和刀刃同时斩向白璃毫无防备的后背！
霍渊的身影在原地消失。下一刻，拍卖台上炸开一团刺目的星光！破军枪的残影撕裂空气，两名黑甲武士连人带兵器被狂暴的星辰之力绞成血雾！拍卖师被枪风扫中，惨叫着跌下高台，摔进下方沸腾的鼎炉，瞬间化作一缕青烟。
整个魔窟死寂了一瞬。所有目光聚焦在高台上。
霍渊持枪而立，银甲浴血，如同从地狱归来的修罗。他脚下，白璃紧紧抱着昏迷的女孩，身体因剧痛和魂力透支而蜷缩，嘴角却挂着一丝解脱般的、极其微弱的笑意。她按在女孩额头的手掌下，那枚燃烧的火焰印记正缓缓熄灭、剥落，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只在女孩光洁的额头上留下一个浅浅的粉色疤痕。
回廊上，赵元仲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他死死盯着白璃，眼神如同毒蛇：“九尾狐的心头精血…竟能压制卫青的魂印…”他猛地捏碎了手中的星髓骷髅手串，对着身后阴影厉声道：“抓住她！要活的！她的心，是开启‘万魂归星炉’最好的钥匙！”
无数黑影从回廊阴影和下方栈道中涌出，如同黑色的潮水，带着令人窒息的杀意，扑向高台上力竭的两人。
霍渊将白璃和女孩护在身后，染血的破军枪指向如潮的敌人，也指向回廊上那紫金蟒袍的身影。他沾满血污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燃烧的火焰，比坑底沸腾的魔化星髓更加灼热，足以焚尽这人间地狱。
“赵元仲，”他的声音不大，却压过了鼎炉的轰鸣和魔物的嘶吼，清晰地传遍整个魔窟，“你的命，我收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