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触及的冰冷,如同祁连山巅永不消融的寒冰,顺着霍渊的左手,狠狠刺入他早己麻木的心脏。白璃灰败的脸颊覆盖着凝固死气,那头失去所有光泽、如同冰雪般刺目的白发,铺散在惨白的骨粉上,是这骸骨地狱中最绝望的风景。她的胸口只有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起伏,每一次都牵动着心口那柄出现裂痕的青铜匕首,如同即将绷断的琴弦。蚀星蛊的嗡鸣低沉了许多,仿佛也因吞噬了过量的毁灭能量而陷入沉寂,但那匕首周围的死气,依旧如同墨染的蛛网,牢牢禁锢着最后一点将熄的魂火。
霍渊残存的左手,如同枯枝般搭在她冰冷的颊边,连颤抖的力气都己失去。断臂处,紫薇帝力残渣与魔胎本源魔蚀的冲突虽因白璃的“魂替”而大幅减弱,却并未根除。如同两枚嵌入骨髓的烧红铁钉,每一次微弱的能量湮灭,都带来钻心的灼痛与冰寒,持续地、缓慢地磨蚀着他残存的生命力。视野被血色和眩晕切割,魔坛顶端那巨大破洞深处,暗金竖瞳的虚影在混乱的能量流中若隐若现,怨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钉在他身上,等待着这最后的猎物彻底崩溃。
“…终…于…等到了…”赵元仲那混合着魔音的嘶哑低语,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愉悦,在霍渊濒临溃散的意识中响起,“看着…心爱的…狐狸…为你…燃尽…最后…一丝…魂魄…感觉…如何?…很快…你们…就能…在…魔坛…的…熔炉里…团聚了…”
魔坛本身,在短暂的沉寂后,再次发出低沉而贪婪的嗡鸣。表面的裂痕在粘稠魔质的蠕动下缓慢弥合,顶端破洞边缘流淌的暗金浆液如同活物般向中心汇聚,试图重新凝聚那被紫薇之力重创的“万魂归星涡”。深埋地底的巨大基座传来沉闷的搏动,如同垂死巨兽复苏的心跳。一股比之前更加凝练、更加阴冷的吸力,如同无形的触手,再次从魔坛深处探出,贪婪地攫取着骸骨原上残留的死亡气息、逸散的星力,以及…霍渊和白璃身上那微弱却精纯的生命本源!
霍渊感觉自己的身体正被一点点拖向那吞噬一切的魔眼破洞,如同陷入无形的流沙。残存的意志在剧痛和绝望的泥沼中徒劳挣扎,却连动一根手指都做不到。他只能眼睁睁看着白璃的白发在魔坛吸力下微微拂动,看着那仅存的微弱魂火在死气的包裹下,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不定。
结束了吗?
三百年的轮回,两世的纠缠,所有的牺牲与守护,最终都逃不过这魔坛的吞噬?
就在霍渊的意识即将被黑暗彻底吞没的刹那——
“咳咳…咳…还…没完…”一个极其微弱、却带着金石般坚韧意志的声音,在不远处的骨堆中响起。是天机阁主!老人枯槁的身躯倚靠着断裂的巨骨,仅存的左眼死死盯着霍渊胸口的冠军侯印!那浑浊的瞳孔深处,此刻竟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回光返照般的炽热光芒!
“霍渊…看…你的…印…”天机阁主的声音断断续续,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内脏破碎的嗬嗬声,“它…在…悲鸣…也在…呼唤…”
霍渊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自己的胸口。那枚沉寂的冠军侯印,不知何时,竟再次变得滚烫!印纽上的北斗七星纹路,并非如引动紫薇时那般炽烈霸道,而是流淌着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清晰的…血光!如同干涸的血迹在复苏!同时,一股源自血脉深处的、混杂着铁血杀伐、无边悲怆与…强烈共鸣的悸动,顺着滚烫的印记,狠狠冲击着他濒临溃散的意志!
这悸动…并非来自他自己!而是来自…脚下这片骸骨大地!来自深埋地底、那被魔胎玷污、却依旧残留着不屈意志的封狼居胥坛基座!更来自…这骸骨原无尽骸骨之下,那被强行掩埋、属于三百年前汉军远征军的古老战场!
“兵…道…战…魂…”天机阁主染血的枯指,颤抖着指向冠军侯印,又指向魔坛的方向,声音带着一种洞穿时空的明悟,“…冠军侯印…不止是…钥匙…更是…引魂…幡…它在…召唤…那些…因你…而…战死…英灵…归…位…”
召唤英灵?!霍去病时代的…八百骠骑?!
霍渊心神剧震!冠军侯印传承记忆中,确实有凝聚战场杀伐之气、召唤英灵战魂的秘法,但那需要完整的军阵、磅礴的杀气,以及…统帅巅峰时期的无上意志!如今他油尽灯枯,印也残破,如何能引动三百年前的英灵?!
“不…需…你…引…”天机阁主仿佛看穿了他的疑惑,仅存的左眼爆发出最后、最璀璨的星芒!他枯瘦的双手猛地插入身下的骨堆,十指瞬间被锋利的骨茬割得血肉模糊!老人不顾一切地将残存的所有神魂之力,连同燃烧的生命本源,疯狂灌入大地!“…老夫…以…天机…阁…三百年…星轨…推演…之力…为引…以…此身…残躯…为…祭…接引…时空…之桥!”
嗡——!!!
一道远比之前启动星移斗转时更加微弱、却更加凝练的湛蓝星光,从天机阁主眉心爆射而出!星光并非射向魔坛,而是射向霍渊胸口的冠军侯印!在印身血光的引导下,星光猛地折射,化作一道细如发丝、却坚韧无比的湛蓝光丝,无视空间距离,瞬间刺入魔坛顶端那巨大的破洞深处,精准地…连接到了那深埋地底、被暗金魔质覆盖的封狼居胥坛基座之上!
基座中心,那片残留着兵魂虎印的区域,在湛蓝光丝触及的瞬间,猛地爆发出最后、最悲壮的湛蓝光芒!光芒穿透层层魔质阻隔,在混乱的能量流中,短暂地勾勒出一座虚幻的、由纯粹星力和铁血意志构成的…古老祭坛虚影!正是霍去病当年在狼居胥山巅,封禅祭天的景象!
就在这虚幻祭坛出现的刹那——
骸骨原上空,那铅灰色的、被魔坛魔光笼罩的天幕,毫无征兆地…暗了下来。
不是乌云蔽日,而是一种更深沉、更纯粹的…肃杀之暗!
风,停了。
亡灵的呜咽,消失了。
连魔坛那贪婪的吸力,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冻结。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到骨髓的肃杀之气,如同来自九幽的寒潮,瞬间席卷了整个骸骨原!空气变得粘稠,仿佛凝固的血液。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霍渊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冰冷的铁手攥紧!他猛地抬头!
只见魔坛周围,那片被血雾和骨粉笼罩的虚空之中,毫无征兆地亮起了一点…幽蓝色的光点。
紧接着,是第二点,第三点…第一百点…第一千点…
无数幽蓝色的光点,如同从亘古沉睡中苏醒的星辰,密密麻麻地在虚空中点亮!它们无声地排列、凝聚,转瞬间,便勾勒出一匹匹由纯粹幽蓝光芒构成的、神骏非凡的战马轮廓!战马之上,是一个个同样由幽蓝光芒凝聚的、身披残破汉甲、手持虚幻长槊的骑兵身影!
他们的甲胄布满刀痕箭孔,他们的身躯有些残缺不全,他们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一双双燃烧着幽蓝魂火的眼眸,穿透时空的尘埃,清晰无比!那眼眸中没有痛苦,没有迷茫,只有一种跨越了三百一十七年漫长岁月、依旧未曾熄灭的…铁血、忠诚与无边的悲怆!
八百骠骑!
霍去病纵横漠北、封狼居胥的无敌亲卫!他们的英灵残魂,并未消散于历史长河,而是被冠军侯印的意志牵引,被天机阁主以生命为代价接引的时空之桥唤醒,被这封狼居胥坛基座残留的悲鸣所共鸣…跨越了生与死的界限,降临在这片他们统帅最后功业被玷污、被践踏的骸骨之地!
“吼——!!!”
没有惊天动地的咆哮,只有八百道汇聚成一股的、低沉而肃杀的、如同金铁摩擦般的灵魂共鸣!这共鸣无声,却比任何怒吼更震撼灵魂!整个骸骨原的骸骨都在共鸣中微微震颤!
为首一骑,魂火凝聚的甲胄最为残破,胸甲处一个巨大的空洞,隐约可见内部燃烧的魂核。他胯下的战马前蹄扬起,手中虚幻的长槊斜指魔坛顶端那巨大的破洞!他那模糊的面容转向霍渊的方向,燃烧的魂眸穿透时空,落在霍渊胸前那流淌着血光的冠军侯印上。
没有言语。
唯有那燃烧的魂眸中,流淌过三百余年的沧桑等待,最终化作一道跨越生死、穿越古今的灵魂烙印,狠狠印在霍渊濒临溃散的意识深处:
“末将等…奉冠军侯将令…戍守星坛…三百一十七年矣…今…敌寇…犯吾主…功业…玷吾…战旗…请…将军…示下!”
“请将军示下!!!”
八百道魂音汇聚成一股无声的洪流,在霍渊的灵魂深处炸响!那磅礴的铁血意志、那跨越生死的忠诚、那沉淀了三百余年的无边悲怆与战意…如同决堤的洪流,瞬间冲垮了霍渊意识中绝望的堤坝!
魔坛顶端,那刚刚凝聚的暗金竖瞳虚影,第一次…剧烈地颤抖起来!竖瞳中那属于赵元仲的意志,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与…源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兵…道…战…魂?!不可能!霍去病的骠骑…早就…”
它的嘶吼被八百骠骑魂影那冰冷的肃杀之气彻底淹没。
霍渊染血的左手,不知何时己紧握成拳。他看着虚空中那肃立待命的八百幽蓝魂影,看着他们甲胄上的累累伤痕,看着为首将领胸前那巨大的空洞…断臂处的剧痛仿佛消失了,枯竭的体内,一股源自血脉最深处、混杂着无边悲怆与滔天怒火的狂暴力量,正被那跨越时空的忠诚战意…疯狂点燃!
他染血的嘴唇艰难地翕动,声音嘶哑破碎,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如同兵戈交击般的决绝,响彻在这片被魔焰玷污的古老战场上:
“骠骑…何在?!”
虚空之中,八百幽蓝魂影同时举起了手中虚幻的长槊!魂火在槊尖炽烈燃烧!
“杀——!!!”
低沉肃杀的魂音,化作撕裂死亡寂静的冲锋号角!八百道幽蓝的流星,如同决堤的星河,带着跨越三百年的铁血与悲怆,无视魔坛散发的恐怖威压,无视那混乱的能量乱流,朝着那巨大破洞深处…那代表着亵渎与毁灭的暗金本源…发起了最后的、决死的冲锋!
魔坛在八百英灵冲锋的意志下…发出了恐惧的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