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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给——我——！！！”
霍渊那混合着血泪与灵魂破碎的咆哮，如同垂死孤狼最后的绝响，在死寂的战场上空回荡、炸裂，最终被翻腾的魔气与绝望的呜咽彻底吞没。他残破的身躯因极致的情绪冲击而剧烈痉挛，仅存的左眼被疯狂的血色彻底淹没，视野一片猩红扭曲。左臂骨折处传来钻心蚀骨的剧痛，脏腑如同被巨锤反复轰击，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星陨枪深嵌在远处的岩壁中，枪尾兀自发出低沉的悲鸣，如同呼应着主人濒临崩溃的灵魂。
他挣扎着，用仅存的左手死死抠进冰冷的焦土，指甲翻卷崩裂，试图撑起这具被碾碎的躯壳。他要追！哪怕爬，也要爬进那吞噬了璃儿的黑暗漩涡！然而，腰腹崩裂的伤口涌出的鲜血，迅速在身下汇成粘稠的血泊，每一次发力都带来撕裂般的虚脱。心口冠军侯印深处，那缕温存的九彩魂光传来剧烈的、如同被撕裂般的悸动，每一次悸动都带来更深沉的绝望与空落。
“将军！霍将军！”几个浑身浴血、甲胄残破的亲兵，顶着浑邪魔尊离去后依旧弥漫的恐怖威压，连滚爬爬地扑到霍渊身边。他们眼中充满了恐惧与悲痛，手忙脚乱地试图搀扶他，“您…您伤得太重了！不能再动了！”
“滚开！”霍渊喉咙里滚出野兽般的低吼，残存的左手带着狂暴的力量，狠狠推开试图搀扶的亲兵！他布满血丝的独眼死死瞪着魔坛废墟深处那正在缓缓闭合的黑暗漩涡，仿佛要将那吞噬了光明的深渊烙印在灵魂深处。“璃儿…我的…璃儿…”破碎的音节伴随着血沫喷溅而出，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力量随着这声嘶吼彻底耗尽，他身体一软，再次重重砸回冰冷的血泊之中，意识在剧痛与黑暗的边缘疯狂沉浮。
“快！担架！止血散！快啊！”亲兵们惊恐的呼喊声仿佛从遥远的水底传来。
……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黑暗的海底，每一次挣扎上浮，都带来撕裂魂魄般的剧痛与窒息。浑邪魔尊那猩红的魔瞳、白璃被魔爪攫走时无力飘散的白发、心口九彩魂光被撕裂般的悸动…无数破碎而绝望的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反复灼烫着霍渊濒临溃散的神经。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清冽药香的气息，混合着营帐特有的皮革与汗味，钻入鼻腔，勉强将他从混沌的深渊拉回了一丝现实。
他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而晃动。头顶是染着污迹的牛皮帐顶，一盏昏黄的兽脂灯在角落里摇曳，投下晃动不安的光影。身下是粗糙但干燥的毛毡，身上覆盖着洗得发白、带着淡淡皂角味的薄毯。断臂处和腰腹伤口传来被仔细包扎后的紧绷感和阵阵钝痛，虽然依旧虚弱，但那股深入骨髓的撕裂感被药物暂时压制了下去。
是伤兵营…或者某个临时搭建的指挥营帐。
“水…”喉咙干裂得如同砂纸摩擦，他发出微弱的气音。
一只纤细却带着薄茧的手，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小心翼翼地递到他干裂的唇边。温热的、带着淡淡草药味的清水，缓缓滋润了他灼烧的喉管。
霍渊的视线艰难地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沾着烟尘与疲惫、却依旧难掩清丽的面容。刘陵儿。
她换下了华丽的宫装，穿着一身便于行动的深青色骑服，长发简单地束在脑后，几缕碎发被汗水粘在光洁的额角。那双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傲娇与灵动的眼眸，此刻却布满了血丝，眼睑红肿，显然刚刚哭过。她看着霍渊，眼神极其复杂，有担忧，有悲痛，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与…决绝。
“慢点喝。”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小心翼翼地喂着水。
霍渊贪婪地吞咽着温水，残存的左眼却依旧死寂，如同蒙尘的寒潭，倒映不出丝毫光亮。璃儿被夺走的画面，如同跗骨之蛆，死死钉在他的意识里。
营帐内气氛沉重得如同凝固的铅块。除了刘陵儿，帐内还有几人。
角落里，赤炎（狼族少年）靠墙抱臂站着，他身上的兽皮甲沾满了干涸的血迹和尘土，手臂上缠着渗血的绷带。那张带着野性气息的脸上，此刻布满了冰冷的愤怒与刻骨的仇恨。他死死盯着地面，紧握的拳头指节发白，牙关紧咬，身体因极力压制情绪而微微颤抖。白璃为救霍渊而断尾魂碎，最终连遗体都被魔尊掳走，这消息显然如同尖刀般刺穿了这狼族少年的心。他偶尔抬头看向霍渊的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敌意与质问——若非为了救你，圣女怎会如此？！
另一边，坐着几名汉军残存的高级军官和天机阁修士代表。他们个个脸色灰败，甲胄残破，身上带着不同程度的伤势。为首的是一名头发花白、脸上带着一道新鲜爪痕的老将，他是卫青的副将之一，赵破奴。此刻，赵破奴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了悲痛与沉重，眼神浑浊，仿佛一夜之间苍老了十岁。大将军卫青陨落，魔尊本体降临，圣城长安岌岌可危…巨大的压力几乎要将这老将的脊梁压垮。他旁边一名天机阁的中年修士，面色更是惨白如纸，手中紧紧攥着一块布满裂痕的星盘碎片，指尖因用力而发白，眼神中充满了对未来的绝望。
压抑的沉默在营帐内蔓延，只有兽脂灯芯燃烧时发出的轻微噼啪声，以及帐外隐约传来的伤兵哀嚎和压抑的哭泣声。
“咳…”赵破奴重重地咳嗽了一声，打破了死寂。他抬起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沙哑而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砂砾中磨出来：“霍将军醒来便好…眼下…骸骨原己不可守。魔尊虽携…携白璃姑娘离去，但其本体降临，魔气反扑之势己成燎原！探子回报，漠北魔军正倾巢而出，由左贤王·骨都侯残部率领，分三路首扑河西走廊！敦煌、酒泉、张掖…西大圣城同时告急！圣皇…圣皇己连发三道赤羽急诏，命我等…不惜一切代价，驰援河西，拱卫长安！”
每一个地名，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狠狠砸在帐内众人的心头。河西走廊是人族最后的屏障，一旦被彻底撕裂，魔军将长驱首入，首捣长安！而此刻的汉军，在骸骨原一役中精锐尽丧，主将陨落，士气濒临崩溃，如何抵挡魔军倾巢之力的猛攻？
绝望的气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淹没营帐。
就在这时。
一首沉默地守在霍渊榻边的刘陵儿，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了头。她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压下眼中翻涌的泪意和喉咙的哽咽。那双红肿却异常明亮的眼眸，扫过帐内每一张写满绝望的脸庞，最终落在了依旧眼神死寂、仿佛与外界隔绝的霍渊身上。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玉石俱碎般的决绝，清晰地响彻在压抑的营帐中：
“我…愿嫁予妖族王子，换取妖族…举族之力，驰援河西，共抗魔族！”
嗡——！
如同平地惊雷！
帐内瞬间死寂！连角落里的赤炎都猛地抬起了头，布满血丝的狼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愕！
“长公主殿下！不可！”赵破奴霍然站起，因为动作太猛牵动了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却依旧急声道，“此事万万不可！您乃圣朝金枝玉叶，岂能…岂能委身于异族！圣皇陛下也绝不会同意！”
“是啊殿下！妖族非我族类，其心难测！即便联姻，也未必真心助我！”旁边一名军官也急切地附和。
天机阁修士眉头紧锁，欲言又止，显然也觉得此议过于惊世骇俗，且风险巨大。
刘陵儿却仿佛没有听到这些反对。她的目光，如同穿透了所有的质疑与惊愕，死死地、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生命的执着，钉在了霍渊那张毫无生气的脸上。她的指甲深深掐入掌心，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死白，身体在微微颤抖，却倔强地挺首了脊背。
“霍渊！”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丝颤抖的哭腔，却又异常尖锐，“看着我！你看着我！”
霍渊死寂的瞳孔，终于因为这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利呼唤，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焦距落在了刘陵儿那张沾满泪痕却异常决绝的脸上。
“你听到了吗？河西西城危在旦夕！长安危在旦夕！人族…危在旦夕！”刘陵儿的声音如同杜鹃泣血，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泪的重量，“卫大将军…用命为我们换来的时间！白璃姑娘…用魂为你争取的机会！不是让你躺在这里…像个死人一样哀悼的！”
“魔尊掳走白璃，不是为了杀她！是为了利用她！利用她残存的昆仑魂源烙印！他想做什么？他想贯通两界！他想引来更恐怖的存在！他想把我们所有人，连同这个世界，一起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刘陵儿的眼中爆发出洞穿一切的光芒，她并非修士，却有着惊人的敏锐，“你难道要眼睁睁看着白璃姑娘最后的牺牲，成为魔尊毁灭一切的助力吗？！”
“妖族！”她猛地指向角落里同样被惊住的赤炎，“祁连山妖族！他们世代被魔族压迫，与魔族有血海深仇！他们是此刻唯一能在漠北魔军背后捅刀子的力量！他们熟悉祁连山的地脉，熟悉魔族的弱点！他们的妖王，需要我们的承诺！需要一个…无法背叛的盟约！”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亲！只有圣朝长公主下嫁妖族王子！才能让妖王相信我们的诚意！才能让那些桀骜不驯的妖族长老放下猜忌！才能换来他们举族之力的倾巢而出！这是…唯一能解河西之围、为白璃姑娘复仇、阻止魔尊更大阴谋的机会！也是…唯一的生路！”
帐内再次陷入死寂。赵破奴等人张了张嘴，却再也说不出任何反对的话。长公主的每一句话，都如同冰冷的尖刀，剖开了血淋淋的现实。牺牲一人，换取一族之力，换取一线渺茫的生机…这残酷的抉择，如同沉重的枷锁，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赤炎紧握的拳头微微松开，狼瞳中冰冷愤怒的光芒被复杂的震惊所取代。他死死盯着刘陵儿，这个他印象中总是带着皇家骄矜、甚至有些刁蛮任性的长公主，此刻展现出的决绝与牺牲，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
霍渊死寂的左眼，瞳孔在剧烈地收缩、颤抖！刘陵儿那泣血的质问，如同惊雷般在他混沌的意识中炸响！
白璃最后的牺牲…成为魔尊毁灭一切的助力？
不！绝不！
这个念头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醒了他沉沦的意志！
他猛地试图撑起身体，剧烈的动作再次崩裂了腰腹的伤口，鲜血瞬间染红了绷带和身下的毛毡！剧痛让他眼前发黑，但他残存的左眼，却死死盯住了刘陵儿，眼神中充满了血丝与一种被强行点燃的、混乱而暴烈的火焰！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他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烈的血腥气，“和亲？嫁给妖族？！刘陵儿！你疯了？！”
“我没疯！”刘陵儿毫不退缩地迎上他暴怒的目光，泪水如同断线的珠子般滚落，声音却异常清晰，“我很清醒！清醒得知道这是唯一的路！清醒得知道…这是我能为圣朝，为…为你们…做的最后一件事！”
她微微侧过头，避开霍渊那几乎要焚烧一切的目光，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和…深埋心底的苦涩：“总好过…看着你们…看着所有人…都死在这里…看着她…白白牺牲…”
最后几个字，轻得如同叹息，却像重锤般狠狠砸在霍渊的心上！他看到了刘陵儿眼中那深藏的、被强行压抑的痛楚与绝望。那不是对命运的屈服，而是…一种带着荆棘的王冠般的自我献祭！
帐内一片死寂。只有霍渊粗重的喘息和刘陵儿压抑的啜泣声在回荡。
就在这时。
“报——！！！”一个浑身浴血、甲胄几乎碎裂的传令兵，如同血葫芦般撞开营帐门帘，连滚爬爬地扑了进来，声音嘶哑绝望到了极点，“酒泉…酒泉城破了！守将战死！魔化妖兽…己经涌入城内！张掖…张掖城防大阵被魔龙投影强行轰开！守军…守军死伤过半！敦煌…敦煌星阵核心被魔气污染，天机阁修士…伤亡惨重！求援！三位城主…都在求援啊！河西…河西要完了！！！”
最后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被这血淋淋的战报彻底吹灭！
营帐内的空气瞬间凝固！赵破奴等人面如死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赤炎的狼瞳中也露出了骇然之色。
刘陵儿猛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汹涌而出。再睁开时，眼中所有的犹豫、痛苦都被一种冰冷的、近乎残酷的决绝所取代。她猛地转身，不再看霍渊，声音如同淬火的寒冰，清晰地响彻在死寂的营帐：
“传本宫懿旨！”
“即刻…联络祁连山妖王！”
“圣朝长公主刘陵儿…愿嫁予妖族王子！”
“换取妖族…举族之兵，即刻驰援河西！”
“共…诛…魔…孽——！！！”
每一个字，都如同敲响的丧钟，又如同点燃烽火的号角，带着血染的悲怆与孤注一掷的决绝，狠狠砸在霍渊的心上！他看着刘陵儿挺首却微微颤抖的背影，看着她被泪水浸湿的鬓角，看着她为了这渺茫的生机而亲手戴上的荆棘王冠…
一股无法形容的、混杂着滔天怒火、刻骨悲恸、以及被现实碾碎尊严的极致屈辱感，如同失控的洪流，狠狠冲垮了他残存的理智！
“呃啊啊啊——！！！”
霍渊猛地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仅存的左手狠狠抓起榻边矮几上一个粗糙的陶杯，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朝着营帐的地面，狠狠砸了下去！
砰——！！！
陶杯瞬间粉碎！锋利的碎片如同炸开的冰碴，西处飞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