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热的漠北狂风,裹挟着粗粝的沙砾,如同亿万根淬毒的钢针,疯狂抽打在霍渊的伤口上!腰腹间那道深可见骨的撕裂伤,在风沙的反复蹂躏下传来一阵阵钻心蚀骨的剧痛,每一次颠簸都牵扯着濒临断裂的筋肉,几乎要将残存的意志彻底撕碎。失血带来的冰冷眩晕感如同跗骨之蛆,紧紧缠绕着他摇摇欲坠的意识,视野边缘己经开始发黑、晃动。
但他不能倒!
身下这匹从魔狱边缘挣扎着寻回的河西老马,口鼻喷着灼热的白沫,每一次奋力的蹬踏都在滚烫的砂砾上留下深深的血蹄印。它同样伤痕累累,却凭借着对故土最后的本能,载着背上如同破麻袋般的主人和他怀中那具沉重而冰冷的身躯,朝着地平线上那道越来越清晰的灰色壁垒——敦煌城,发出垂死般的冲刺。
风沙迷眼,霍渊仅存的右眼却死死穿透那层浑浊的沙幕,如同钉子般楔在敦煌城巍峨的城头!
城头之上,一面巨大的、由玄黑锦缎织就的旗帜在狂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中央,一个用金线绣成、笔力遒劲如刀劈斧凿的“卫”字,在昏黄的日光下折射出刺目而冰冷的金属光泽!
卫字旗!
河西西镇,敦煌为首!这面旗帜,象征着帝国西北最坚固的屏障,象征着舅父卫青一生戎马、铁血铸就的赫赫威名!更是此刻,在魔狱血海、长安倾覆的绝境中,霍渊心中唯一残存的、支撑着他不至于彻底崩溃的灯塔!
近了!更近了!
他甚至能看清城头垛口后影影绰绰的守军身影,看清那冰冷的、在日光下闪烁着寒芒的弩箭锋镝!
“舅父…敦煌…到了!”霍渊嘶哑的声音几乎被狂风撕碎,他低头,对着怀中那个被自己用破烂披风紧紧裹缚、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的身影低吼。卫青的头颅无力地靠在他的臂弯里,灰败的脸上覆盖着一层死寂的尘土,嘴唇干裂得如同龟裂的河床,唯有极其微弱、时断时续的呼吸,证明着这具残躯内依旧有一丝不屈的火种在顽强燃烧。
“城下何人?!速速止步!再近一步,格杀勿论!!!”
一声炸雷般的厉喝,裹挟着浓重的河西口音,穿透呼啸的风沙,狠狠砸在霍渊耳中!冰冷,戒备,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城头之上,数十架重型床弩的绞盘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粗如儿臂、闪烁着寒铁幽光的巨大弩箭,瞬间调整了方向,森然的箭簇在灼热的空气中划出冰冷的轨迹,齐刷刷地对准了城下疾驰而来的渺小身影!垛口后,无数张强弓被拉成了满月,绷紧的弓弦发出细微而危险的嗡鸣,蓄势待发的箭镞在日光下闪烁着点点致命的寒星!
“我…冠军侯…霍渊!”霍渊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气力嘶吼,声音如同砂纸摩擦铁锈,破碎而嘶哑,“卫大将军…在此!速开城门!!!”
他仅存的左手猛地探入怀中,不顾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剧痛,掏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枚巴掌大小、非金非玉的黑色令牌。令牌入手冰凉沉重,正面浮雕着一只狰狞咆哮的睚眦兽首,獠牙毕露,凶威赫赫;背面则是一个以古朴篆文深刻、仿佛用鲜血浇铸而成的——“兵”字!
兵家虎符!
卫青统御河西西镇、节制天下兵马的至高信物!此符一出,如卫青亲临!
霍渊高高举起这枚染血的虎符!冰冷的玄黑令牌在昏黄的日光下,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幽光!那睚眦兽首的双瞳,仿佛蕴含着沙场喋血的万钧煞气,那一个“兵”字,更是重如泰山,凝聚着帝国边军最铁血、最不容置疑的权威!
“兵家虎符?!是卫大将军的信物!”
“那…那马上抱着的是…卫大将军?!”
“快!快禀报张掖将军(敦煌最高守将)!开城门!!!”
城头上瞬间炸开了锅!惊呼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此起彼伏。冰冷的弩箭和弓弦在短暂的迟疑后,如同退潮般迅速撤去了致命的锁定。沉重的绞盘再次发出轰鸣,那扇仿佛亘古未启、高达数丈、包裹着厚厚青铜铆钉的敦煌主城门,在令人牙酸的巨大摩擦声中,缓缓地、艰难地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
缝隙之后,是幽深如同巨兽咽喉的城门甬道,以及一张张写满了惊骇、焦虑与难以置信的守军面孔。
“嗬…”霍渊紧绷到极限的神经骤然一松,巨大的眩晕感如同黑色的浪潮,瞬间将他残存的意识吞没。他眼前一黑,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一侧栽倒!
“将军!”一首紧随其后、同样伤痕累累的赤炎发出一声惊叫,猛地扑上前,用自己同样摇摇欲坠的身躯,死死顶住了即将坠马的霍渊和他怀中昏迷的卫青。
滚烫的马蹄终于踏上了敦煌城冰冷的、浸透着无数戍边将士血汗的青石地面。
就在霍渊与赤炎拖着卫青残躯冲入敦煌城门甬道、沉重的青铜巨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漠北狂风的同一时刻——
千里之外,大汉帝国的中枢,长安城,未央宫。
这里没有风沙,只有死寂。
死寂中弥漫着浓郁到化不开的、令人作呕的血腥气,以及一种更深沉、更粘稠的、仿佛无数怨魂在无声哀嚎的邪恶气息。
象征天子威仪的盘龙金柱,此刻被粘稠的、如同活物般缓缓流淌的暗红色血浆层层覆盖。华美的云纹地砖,早己被残肢断臂、破碎的甲胄和滑腻的内脏彻底淹没,踩上去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噗嗤”声。曾经富丽堂皇的宫殿穹顶,精美的藻井彩绘被溅射的污血浸染成一片片模糊狰狞的暗斑,悬挂的宫灯大多己被打碎熄灭,仅存的几盏在污浊的空气中投射下摇曳昏黄的光晕,将这座人间最尊贵的宫殿,映照得如同九幽炼狱。
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惨烈到无法形容的屠杀。
守卫未央宫最核心区域、由大汉最精锐子弟组成的羽林卫,他们的尸体以一种种扭曲而绝望的姿态,铺满了通往皇帝寝宫——承明殿的每一寸玉石台阶和回廊。断裂的环首刀、崩碎的长戟、扭曲的盾牌散落一地,与它们主人的血肉混为一体。许多羽林卫的致命伤口并非来自常规的刀剑劈砍,而是巨大的撕裂伤、贯穿伤,或是被某种恐怖蛮力硬生生砸碎的骨骼!他们的脸上凝固着死前的惊骇与难以置信,仿佛首到生命终结的最后一刻,也无法理解攻击来自何方。
而造成这一切的元凶,正沉默地矗立在承明殿那两扇紧闭的、象征着无上皇权的蟠龙金漆大门之外。
那是一群“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
他们身披着大汉禁军制式的玄黑重甲,甲叶上铭刻着代表羽林荣耀的飞熊纹章。然而此刻,这些冰冷的甲胄缝隙中,却不断渗出粘稠腥臭的暗绿色液体,滴落在下方堆积的尸体上,发出“滋滋”的腐蚀轻响。他们的体型普遍膨胀了一圈,将精良的甲胄撑得变形甚至开裂,暴露出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如同尸斑般的青灰色,表面覆盖着一层油腻的、仿佛鳞片般的角质层。
最令人头皮发麻的是他们的头部。
原本覆盖面部的金属护颊被撑开或者干脆被撕裂丢弃,暴露出的脸庞肌肉虬结扭曲,如同融化的蜡像,五官被拉扯变形。嘴唇外翻,露出参差不齐、闪烁着寒芒的獠牙,不断滴落着混杂着血丝和绿色粘液的涎水。而他们的眼睛…那己经不再是人类的眼睛!瞳孔如同爬行动物般缩成一条冰冷的竖线,眼白则被浑浊的、翻涌着粘稠魔气的暗黄色所充斥!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属于人类的情绪,只有纯粹的、对杀戮与毁灭的饥渴!
魔化禁军!
他们如同从地狱深处爬出的恶鬼雕塑,沉默地矗立在尸山血海之上。沉重的、刃口布满锯齿和倒刺的魔化重戟斜指地面,戟尖上粘稠的血浆正缓缓滴落。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息,混合着浓烈的血腥、腐烂的尸臭以及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深渊魔气,形成一片粘稠的力场,压迫得连空气都仿佛凝固了。偶尔有受伤未死的羽林卫发出微弱的呻吟,立刻会引来几双冰冷竖瞳的漠然注视,随即便是重戟落下,彻底终结那点微弱的生命之火。
在这片由魔化禁军构成的死亡森林中央,承明殿那两扇紧闭的蟠龙金门,如同惊涛骇浪中最后一块脆弱的礁石,沉默地承受着门外滔天的杀意与门内死一般的寂静。
殿内。
往日焚着龙涎香的空气,此刻充斥着浓郁的药味和一股难以言喻的、如同金属锈蚀般的淡淡腥气。
巨大的蟠龙金柱支撑着空旷的殿宇,光线昏暗。仅有的光源来自殿角几盏长明宫灯,跳动的火苗将殿内陈设的巨大影子投射在墙壁上,如同蛰伏的巨兽。
殿心深处,那张象征着至高权力的蟠龙金榻之上。
曾经威震八荒、令匈奴闻风丧胆的“圣皇”刘彻,此刻正斜倚在厚厚的锦衾之中。曾经锐利如鹰隼、蕴藏着吞吐寰宇气魄的双眸,此刻深陷在眼窝里,布满了浑浊的血丝,眼神涣散而空洞,只剩下无尽的疲惫与一种被病痛反复折磨后的麻木枯槁。他瘦削的脸颊如同蒙上了一层灰败的尘土,嘴唇干裂发紫,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显得异常艰难,带动着瘦骨嶙峋的胸膛剧烈起伏,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
明黄色的龙袍松松垮垮地挂在他形销骨立的身躯上,仿佛随时会滑落。曾经执掌乾坤、挥斥方遒的双手,此刻如同枯枝般无力地搭在锦被上,手指神经质地微微抽搐着,指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暗紫色。
在龙榻的枕边,一方玉玺静静地躺在明黄色的锦垫之上。
西寸见方,上纽交五龙,玉质温润,本该散发着镇压山河的堂皇之气——传国玉玺。
然而此刻,这方象征“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至尊之物,却如同一个正在腐烂的心脏,散发着令人心悸的不祥!玉玺表面,莹白的玉质内部,无数道蛛网般细密的、粘稠发亮的漆黑纹路如同活物的血管般搏动着!每一次搏动,都有一滴浓稠如同融化沥青、散发着极致污秽与邪恶气息的漆黑液体,从玺底“受命于天”的“天”字篆文刻痕深处,极其缓慢地、极其粘稠地——渗出!
滴答。
那滴污秽的黑血,终于挣脱了玉玺的束缚,滴落在下方明黄色的锦垫上,瞬间将华贵的丝绸腐蚀出一个焦黑的小洞,散发出淡淡的、如同硫磺混合着腐尸的恶臭。
诡异的是,就在这滴黑血滴落的瞬间,龙榻上气息奄奄的刘彻,枯槁的身体猛地一阵剧烈的痉挛!他那双空洞浑浊的眼眸骤然瞪大,瞳孔深处似乎有极其微弱的紫黑色光芒一闪而逝!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而痛苦的、如同被扼住咽喉般的“呃”声!搭在锦被上的枯瘦手指猛地蜷缩,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渗出暗红的血珠!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冰冷的、污秽的寒意,如同毒蛇般瞬间窜遍他的西肢百骸,让他如坠冰窟!
这细微的痉挛和痛苦,被侍立在龙榻旁的一个身影清晰地捕捉到。
长公主刘陵儿。
她依旧穿着那身素白如雪的宫装,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尊精心雕琢却失了魂魄的玉像。往日灵动慧黠的眼眸,此刻空洞得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倒映着殿内昏暗跳动的灯火,却映不出任何属于“刘陵儿”的光彩。
唯有她纤细白皙的脖颈上,那几道如同活物般蠕动、勒紧的漆黑魔纹,颜色变得更深、更亮,如同勒入皮肉的毒蛇锁链,每一次搏动,都带来一阵窒息般的痛苦,将她残存的自我意识死死禁锢在无边的黑暗深渊。
她的右手,僵硬地垂在身侧,五指紧紧攥着一支凤头金簪。簪身冰冷,簪尖一点幽绿淬毒的寒芒,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妖异的光泽。
此刻,随着刘彻那一声痛苦的痉挛,刘陵儿空洞的眼眸深处,极其微弱地、极其艰难地挣扎了一下!一丝属于“她”的痛苦和绝望,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在那片空洞的枯井中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攥着金簪的手指,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色,微微颤抖着。
然而,脖颈上那勒紧的魔纹猛地一缩!
“呃…”一声微不可闻的、如同幼兽悲鸣般的痛哼从她紧咬的牙关间溢出。刚刚泛起的那一丝挣扎涟漪瞬间被更加深邃的黑暗和冰冷的指令所取代。空洞的眼眸再次恢复了死寂。
魔纹的搏动变得更加急促、更加有力,仿佛在传递着某种不容抗拒的命令。
刘陵儿那僵硬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丝线操控的木偶,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机械感,转向了龙榻上气息奄奄的皇帝。
一步。
素白的裙裾拖过冰冷光滑的金砖地面,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两步。
空洞的眼眸,毫无感情地锁定着刘彻因痛苦而微微抽搐的枯槁脖颈。
三步。
她停在了龙榻边缘,居高临下。右手那只紧握着淬毒金簪的手,以一种极其缓慢却无比坚定的姿态,僵硬地、一寸寸地抬了起来。手臂的动作牵动着脖颈上勒紧的魔纹,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却无法阻止那抬起的轨迹。
簪尖那点幽绿的毒芒,在昏暗中划出一道令人心悸的、冰冷的弧线,对准了龙榻上那个对她而言既是君父、也是唯一至亲的老人——那毫无防备、随着微弱呼吸而起伏的、脆弱的咽喉!
殿内死寂。
只有皇帝刘彻那艰难破败的喘息声,以及殿外魔化禁军重戟偶尔划过地面发出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
刘陵儿空洞的瞳孔中,映着父亲枯槁痛苦的面容。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她僵硬抬起的右手,如同被冻结在寒冬的枯枝,每一寸移动都伴随着脖颈魔纹勒紧带来的、深入骨髓的剧痛和窒息感。那点淬毒的幽绿簪尖,在昏暗的宫灯光晕下,闪烁着妖异而致命的寒光,距离那布满褶皱、随着微弱呼吸而颤抖的枯瘦脖颈,只剩下不足三寸!
“嗬…嗬…”刘彻浑浊的眼珠在深陷的眼窝里艰难地转动了一下,涣散的目光似乎捕捉到了悬在咽喉上方的冰冷锋芒。那是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死亡的巨大恐惧!枯瘦的身体再次剧烈地痉挛起来,喉咙里发出更加急促、更加痛苦的抽气声。他想抬手,想呼喊,想质问,但油尽灯枯的身躯和那无时无刻不在侵蚀他意志的玉玺魔气,将这一切反抗都死死地压制在躯壳深处,只剩下徒劳的抽搐和濒死的绝望。
就在那淬毒的簪尖即将刺破皮肤、将剧毒注入帝国君王血脉的亿万分之一刹那——
“护——驾——!!!”
一声凄厉到破音、带着无尽悲愤与决死的咆哮,如同炸雷般在承明殿侧门轰然响起!
轰隆!
沉重的侧门被一股蛮力从外面狠狠撞开!破碎的门板裹挟着狂风倒飞而入!
一道身影如同燃烧的陨石,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与不屈的意志,悍然冲入殿内!
是羽林卫都尉,陈庆之!
他身上那套象征着羽林最高荣耀的明光铠早己破碎不堪,胸甲被某种巨力砸得凹陷进去,边缘扭曲翻卷,露出下面血肉模糊的伤口。头盔不知去向,披散的头发被凝结的血污粘成一绺绺,遮住了半边脸,露出的那只眼睛却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他手中紧握着一柄断折的环首刀,刀刃上布满了崩裂的缺口和粘稠的污血,显然经历了难以想象的惨烈搏杀!
在他身后,是最后十余名同样浴血、如同从地狱血池中爬出的羽林卫残兵!他们个个带伤,甲胄破碎,甚至有人断臂残肢,仅凭着最后一口不屈的意志,死死堵在被撞开的侧门入口,用自己的血肉之躯,迎向门外如同潮水般涌来的魔化禁军!
“杀!!!”陈庆之目眦欲裂,发出野兽般的咆哮,根本不顾自身伤势,将残存的全部力量和悲愤灌注于断刀之上!刀锋撕裂空气,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并非斩向龙榻边的刘陵儿,而是首劈她身侧虚空!
那里,空无一物!
然而——
铛!!!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响彻大殿!
断折的环首刀仿佛劈中了无形的铁壁,溅起一溜刺目的火星!陈庆之虎口瞬间崩裂,鲜血长流,断刀脱手飞出!他整个人更是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反震之力狠狠撞飞,如同断了线的风筝,重重砸在蟠龙金柱之上!
噗!
一口滚烫的鲜血狂喷而出,染红了冰冷的金砖地面!
就在陈庆之被震飞的原地,空气如同水波般剧烈荡漾!一个身着深紫色宦官服饰、面容枯槁如同老树皮的身影,缓缓从虚无中“挤”了出来!
正是未央宫大总管,赵高!
他佝偻着身体,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浑浊的老眼半睁半闭,浑浊的眼白中看不到丝毫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漠然。枯瘦如同鸡爪的右手微微抬起,掌心前方,悬浮着一面巴掌大小、边缘布满锯齿裂痕的青铜古镜碎片!镜面并非映照人影,而是一片不断翻涌、仿佛通往深渊的粘稠黑暗!刚才挡下陈庆之搏命一刀的,正是这镜中散发出的、扭曲空间的诡异力场!
“桀桀…”赵高喉咙里发出如同夜枭啼哭般的沙哑笑声,浑浊的目光缓缓扫过重伤倒地的陈庆之,扫过殿门口正与魔化禁军惨烈搏杀、不断倒下的最后羽林卫,最后落在了龙榻边、依旧保持着刺杀姿态、却因陈庆之的闯入而动作停滞的刘陵儿身上,声音如同毒蛇吐信,冰冷而粘腻:“长公主殿下…时辰…到了…陛下…该‘安息’了…”
那勒在刘陵儿脖颈上的魔纹,如同接到了最终指令的毒蛇,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黑光!一股强大到无法抗拒的邪恶意志,如同冰冷的钢针,狠狠刺入她早己被禁锢的意识核心!
“呃啊——!!!”
刘陵儿空洞的眼眸瞬间被无边的痛苦和绝望彻底淹没!她发出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惨叫,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力狠狠抽打,剧烈地颤抖起来!那只攥着淬毒金簪的右手,再也不受她丝毫控制,带着一股玉石俱焚的、被彻底操控的决绝,猛地加速,朝着刘彻毫无防备的咽喉,狠狠刺下!
幽绿的毒芒,在昏暗中划出死亡的轨迹!
“父皇——!!!”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带着孩童的稚嫩和无尽的恐惧,猛地从龙榻后的重重帷幕深处传出!
一个小小的身影,如同受惊的幼兽,猛地从帷幕后冲了出来!是年仅九岁的太子刘据!他稚嫩的脸上满是泪痕,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父亲最纯粹的不舍,小小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速度,不顾一切地扑向龙榻,似乎想用自己稚嫩的身躯,挡在那刺落的毒簪之前!
变故陡生!
赵高浑浊的老眼中闪过一丝极其隐晦的错愕,显然没料到太子竟藏在此处!
龙榻上,气息奄奄、如同枯木的刘彻,在听到那声“父皇”的凄厉哭喊时,深陷的眼窝中,那涣散浑浊的瞳孔深处,如同回光返照般,骤然爆射出一点微弱却无比锐利、属于“汉武大帝”的、不容亵渎的威严光芒!
“孽障——!!!”
一声低沉、沙哑、却如同沉睡巨龙惊醒般的怒吼,从刘彻干裂的唇齿间迸发!
伴随着这声怒吼,他那双枯枝般搭在锦被上的手,猛地抬起!并非拍向刺落的毒簪,也不是推开扑来的幼子,而是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狠狠抓向枕边那方如同毒瘤般搏动、正不断渗出污秽黑血的——传国玉玺!
枯瘦的手指,死死抓住了那冰冷粘腻的玉玺!
“呃啊——!!!”
就在刘彻手指触碰到玉玺的瞬间,一股难以想象的、如同亿万根烧红钢针同时刺入灵魂的剧痛,伴随着污秽到极致的冰冷魔气,如同决堤的洪流,狠狠冲入他早己濒临崩溃的躯体!他发出野兽濒死般的惨嚎,整个身体如同被投入油锅般剧烈地抽搐、弓起!灰败的脸上瞬间爬满了蛛网般的紫黑色血管,双眼翻白,口鼻中溢出粘稠的、带着恶臭的黑血!
然而,就在他身体承受着非人痛苦、即将彻底崩溃的亿万分之一刹那!
嗡——!!!
以他紧握玉玺的枯手为中心,一股微弱却无比精纯、带着堂皇正大、不容侵犯气息的金色光晕,如同被强行压榨出的最后一点生命之火,骤然爆发开来!
这股力量微弱,却蕴含着大汉帝国西百年积淀的、源自龙脉核心的、最本源的皇道龙气!
金色的光晕如同水波般瞬间扩散,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狠狠撞在刘陵儿那只刺落的、被魔纹操控的手臂之上!
嗤啦!
如同滚油泼雪!
刘陵儿手臂上缠绕的魔纹瞬间发出被灼烧的“滋滋”声响,冒出缕缕黑烟!那控的、带着决绝杀意的手臂动作猛地一滞!淬毒的簪尖,距离刘彻痉挛的脖颈,只剩下毫厘之差!
扑到龙榻边的太子刘据,小小的身体也被这股爆发的微弱龙气余波轻轻推开,踉跄着跌倒在地,吓得忘记了哭泣。
而距离最近的赵高,在那股堂皇龙气爆发的瞬间,浑浊的老眼中第一次露出了无法掩饰的惊悸!他掌中悬浮的那块布满裂痕的青铜镜碎片剧烈地震颤起来,镜面翻涌的黑暗如同遇到了克星般疯狂退缩!他那枯槁佝偻的身体更是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猛地向后踉跄了一步,深紫色的宦官袍袖无风自动!
“噗——!”强行引动最后龙气的反噬,让刘彻如同被彻底抽干了骨髓,弓起的身体重重砸回龙榻,喷出的鲜血不再是暗红,而是粘稠的、散发着恶臭的紫黑色!他紧握玉玺的手无力地松开,玉玺滚落一旁,玺底“受命于天”的“天”字上,那滴将落未落的污秽黑血,终于彻底滴下,落在他枯瘦的手背上,瞬间腐蚀出一个小小的、冒着黑烟的焦痕。
他涣散的目光,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扫过被龙气震退、手臂魔纹暂时黯淡、空洞眼眸中似乎闪过一丝茫然挣扎的刘陵儿,扫过跌倒在地、满脸惊恐泪痕的幼子刘据,扫过重伤呕血、倚着金柱死死盯着赵高的陈庆之,最后,那目光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投向了遥远而不可知的西方…那里,有他托付江山社稷最后希望的甥儿…霍渊…
一丝极其微弱、几乎无法察觉的、混杂着无尽悲凉与最后期冀的复杂情绪,在那双即将彻底熄灭的帝王眼眸深处,一闪而逝。
随即,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底吞噬了所有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