诊室里,那盏白炽灯散发着冰冷的光芒,无情地洒在地面上,形成一片令人心悸的光晕。丹丹半蹲着身子,静静地站在儿童游戏垫前,她的手中紧握着一个绘满卡通图案的拨浪鼓,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联系。
这个拨浪鼓,是她特意从念川那里借来的。丹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加温柔:“蛮崽,看姐姐手里是什么呀?”
然而,蜷缩在墙角的蛮崽,对丹丹的呼唤毫无反应。他那粉白的手指,正机械般地抠着墙皮,每一下都显得那么无力和绝望。随着他的动作,细碎的石灰如雪花般簌簌落下,纷纷扬扬地飘落在他洗得发白的棉布裤上,仿佛在诉说着他内心的哀伤。
站在一旁的凤琴,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她的手紧紧地绞着衣角,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今早揉面时沾上的面粉。她的目光始终落在蛮崽身上,眼中充满了忧虑和无奈。丹丹再次晃动起手中的拨浪鼓,清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诊室里猛然炸开,仿佛一道闪电划破了黑暗的夜空。
然而,这道“闪电”并没有唤醒蛮崽,他的睫毛仅仅微微颤动了一下,便又恢复了先前的呆滞,始终盯着自己那双破旧的帆布鞋尖,苍白的嘴唇无意识地翕动着,发出一阵含混不清的“唔唔”声。
就在这时,那座由彩色积木堆成的小塔,突然间轰然倒塌。积木散落一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原本就紧张的气氛瞬间凝固。而蛮崽,却在这一刻像是被惊醒了一般,他突然捂住耳朵,身体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仿佛要把那可怕的声音从脑海中驱赶出去。
随着他的摇晃,他的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坚硬的墙面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这声响在寂静的诊室里回荡着,让人不禁为他感到一阵揪心的疼痛。发出闷响。
凤琴冲过去要抱,被丹丹抬手拦住。年轻医生摘下听诊器,蹲得与孩子视线平齐:"宝贝,我们玩躲猫猫好不好?"她故意将红色小熊玩偶藏在身后,余光瞥见蛮崽偷偷瞥了眼晃动的衣角,却在目光即将交汇时迅速别开,像受惊的雏鸟。
检查持续了整整两个小时,凤琴感觉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她一边安抚着哭闹不止的蛮崽,一边焦急地等待着检查结果。终于,在她的不懈努力下,蛮崽的哭声渐渐停歇,进入了梦乡。
凤琴轻轻地松了一口气,疲惫地靠在椅子上。她的目光落在丹丹身上,只见丹丹摘下眼镜,仔细地擦拭着镜片。那副金属边框的眼镜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冷冽的光芒,与丹丹严肃的表情相互映衬。
丹丹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说道:“阿姨,根据我们的检查和观察,孩子存在对视逃避、刻板行为以及情绪失控等症状……”她的声音略微低沉,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凤琴的心猛地一沉,她紧张地盯着丹丹,等待着她继续说下去。丹丹顿了顿,目光落在病历本上“第七胎,早产”的记录上,喉咙突然有些发紧。
“这些症状高度符合自闭症谱系障碍。”丹丹终于说出了那个让凤琴最不愿意听到的结论。
凤琴攥着衣服手开始发抖,低头哭泣。七个女儿出生时婆家的冷脸,月子里就下地干活的辛酸,为了这个儿子求神拜佛的日夜...此刻都化作酸涩的泪水,砸在"发育迟缓"的诊断结论上。丹丹轻轻按住她颤抖的肩膀,窗外的蝉鸣突然变得震耳欲聋:"发现得不算晚,早干预是可以改善的。"
暮色漫进诊室时,蛮崽突然惊醒,睁着湿漉漉的大眼睛茫然张望。丹丹掏出随身带的草莓软糖,看着孩子机械地将糖纸叠成方块,突然想起凤琴说过"他奶奶说这是心灵手巧",鼻尖泛起细密的酸楚。夕阳为那双纤长的睫毛镀上金边,多好看的孩子啊,她想,却要在无声的世界里独自跋涉那么久。
夜幕悄然降临,诊室的灯光在玻璃窗上投下昏黄的光晕。丹丹从储物柜里翻出一条柔软的毛毯,轻轻盖在蛮崽身上,孩子却突然抓住毛毯边缘,将脸深深埋进去,仿佛找到了安全的庇护所。凤琴望着儿子蜷缩的小小身影,喉咙像被棉花堵住,憋了许久才哑着嗓子问:“还有救吗?”
丹丹轻轻地拉开抽屉,抽屉里的东西摆放得整整齐齐。由于条件有限,她无法找到专业的康复资料,但这并没有让她气馁。她拿起一支笔,在一张白纸上认真地写下了一些方法,这些方法都是她通过自己的经验和观察总结出来的。
丹丹仔细地思考着每一个步骤,她希望这些方法能够帮助凤琴和蛮崽更好地互动和交流。她知道,对于凤琴和蛮崽来说,这是一个漫长而艰难的过程,但她坚信只要坚持下去,一定会有收获。
写完后,丹丹将纸折叠起来,小心翼翼地放进一个信封里。她决定找个合适的时间把这个信封交给凤琴,同时也会告诉她,最好还是去大医院做专业的康复治疗。虽然这里的条件有限,但大医院里有更先进的设备和更专业的医生,能够为凤琴和蛮崽提供更好的帮助。
凤琴盯着念川笑得灿烂的很,眼泪又簌簌落下。“我七个女儿,个个聪明伶俐,怎么偏偏...”她哽咽着说不下去。丹丹轻轻拍着她的背,想起白天检查时,蛮崽无意识摆弄衣角的样子,突然开口:“阿姨,自闭症孩子的世界就像一本独特的书,需要我们用特别的方式去读懂。”
第二天清晨,姜小花拎着刚蒸好的红糖馒头赶来时,正撞见丹丹蹲在台阶上教蛮崽认卡片。阳光斜斜照在孩子睫毛上,他第一次在丹丹说“苹果”时,短暂地抬眼看了下卡片上的图案。凤琴攥着围裙的手指节发白,生怕惊扰这短暂的美好
三个月后的清晨,凤琴正在厨房熬粥,突然听见客厅传来清脆的“妈妈”。她握着木勺的手剧烈颤抖,滚烫的粥洒在灶台上。转身时,蛮崽正举着她织到一半的毛线袜,黑亮的眼睛第一次首首望向她,嘴角漾起羞涩的笑意。晨光穿过窗户,为这迟来的对视镀上了一层金色的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