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的晨光穿透云层,在御书房鎏金蟠龙柱上割裂出细碎的光斑。
李乾枯坐龙椅,指尖着案头裂开的螭虎镇纸——这是先帝赐给兄弟俩的及冠礼。
他那只刻着"守"字,李泽的刻着"锐"字。
"带人犯!"
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紧接着,李泽被两名侍卫粗暴地押解进来。
他的衣衫凌乱,发丝散落,往日的威严与傲慢荡然无存,只剩满脸的狼狈与不甘。
“参见陛下!”侍卫们齐声喊道,随即将李泽狠狠按倒在地。
看到坐在龙椅上的李乾,他冷笑一声:“皇兄,你终于如愿以偿了?”
李乾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怒火:“你可知罪?”
“罪?”李泽大笑起来,笑声中带着几分癫狂。
腕间铁链勒出血痕:"成王败寇罢了!当年若不是你使手段,我早该......"
“如今你不过是借着这些莫须有的罪名铲除异己罢了!”
“莫须有?”李乾怒极反笑,抓起案上的箭矢掷向李泽。
箭矢擦着他的耳畔飞过,钉入身后的立柱。
“科举关乎天下寒门学子的前程,你却用来敛财!私藏军械,意图谋反,这些证据摆在眼前,你还敢狡辩?”
李泽梗着脖子,眼中满是怨毒:“你以为自己就清清白白?这些年来你铲除了多少兄弟你自己心中有数!不过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
“住口!”李乾猛地起身,龙袍在身后翻飞。
“到如今你还不明白?你可知,当年父皇为何将皇位传给朕,而不是你?”
他的声音渐渐低沉,带着几分追忆:“你自幼聪慧,父皇确实疼爱你,但也深知你心性浮躁,野心太大。”
“他怕你登上皇位后,会将这江山搞得乌烟瘴气,生灵涂炭,所以才将皇位传给朕,让朕护你一生平安,保这江山稳固。”
“谁会信你的鬼话?李乾,你就是个卑鄙无耻自私自利的小人,你不过就是靠踩着兄弟们的骨血上位的暴君罢了!”
“朕何时错杀过好人,朕自问即为数十载,清政爱民,重用首臣,没有一刻敢于懈怠。
“七弟勾结外帮,九弟强抢民女占地杀民,朕哪一个冤枉了你们?”
“事到如今,你竟还以为是朕容不下你们。”李乾悲恸不己,抬起头不让泪水滑落。
李泽闻言,脸上的疯狂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可父皇他明明……”
“明明最疼你?”李乾苦笑一声,重新坐下。
“他确实疼你,所以才对你百般纵容,希望你能慢慢收敛心性。”
“可你却越来越过分,如今犯下这等大罪,叫朕如何保你?”
李泽踉跄后退几步,靠在立柱上,眼中的怨毒渐渐被迷茫取代。
他回想起儿时与先皇相处的点点滴滴,先皇总是摸着他的头,笑着说他最聪明;
回想起这些年,李乾即使身为皇帝,却从未亏待过他,雍王府的奢华程度,甚至超过了太子的府邸。
可他却被野心蒙蔽了双眼。
“不……不……”李泽喃喃自语,“我不甘心……我不甘心!”
他突然冲向案几,抓起一把银锭,狠狠地砸向李乾。
李乾侧身躲开,侍卫们立刻冲上前,将李泽制住。
“拖下去!”李乾伏案掩面,声音中带着疲惫:“明日上朝,当众宣判!”
“等等!”李泽大喊一声,侍卫们停下动作。
李泽挣脱开侍卫的束缚,缓缓走向李乾。
眼中的疯狂与怨毒早己消失不见,只剩下平静:“我李泽一生骄傲,绝不受制于人。”
说完,李泽便冲向立柱,拔出那支箭矢,对准自己的胸口狠狠刺下。
鲜血喷涌而出,染红了他的衣襟,也染红了御书房的地砖。
李乾踉跄着接住胞弟下坠的身躯,明黄龙袍浸透猩红。
"阿泽......快传御医…"帝王颤抖的手捂住喷涌的血洞,像幼时替他擦拭练剑时的擦伤。
“你为何…如此执拗……朕从没想过要你性命啊!”
"没用的......"李泽染血的手抓住兄长的衣襟。
"其实那年上元节......你藏在袖中的糖人......我看见了......"
涣散的瞳孔映着梁间垂落的蛛网,唇角竟浮起稚童般的笑,"皇兄的糖人......总是比我的......"
御书房内一片死寂,唯剩李乾抱着李泽冷却的尸体枯坐在空旷的宫殿里。
不知过了多久,李明仪匆匆赶来,看到满地的鲜血和抱着李泽尸体痛哭的李乾,她心中一痛,快步上前:“父皇……”
李乾抬起头,脸上满是泪痕,毫无帝王威严:“明仪,朕是不是做错了?若是朕能再好好的跟他说说,他是不是就不会……”
李明仪跪在地上,握住李乾的手:“父皇没错,皇叔犯下的罪行,己是十恶不赦。”
“父皇不仅仅是皇叔的兄长,明仪的父皇,更是天下万千子民的君王,肩负着天下苍生的重任。”
“可他是朕的嫡亲弟弟啊……”李乾痛苦地闭上眼睛:“朕对不起父皇,是朕没有照顾好他……”
李明仪不再言说,有些话并非她不想说,而是不能。
李乾沉默良久,缓缓睁开眼睛,眼中满是疲惫:“明仪,朕好累了……真的好累……”
“父皇,您累了便靠在女儿肩上歇息吧。”李明仪在李乾身旁坐下,缓缓的将李乾扶靠到自己肩上。
“还请父皇保重龙体,皇叔之事,便交由太子哥哥处理吧。”
李乾点点头,闭着眼睛没再说话。
学子一案,最后由工部侍郎承担了所有罪责,皇家权力的背后没有谁是干净的,正如李诗韵说的,透着肮脏与恶臭。
李泽对外宣称突染恶疾,依然按照亲王的规格厚葬,事后照旧迁入黄陵,仅仅没有追封谥号。
雍王府家眷贬黜出京,三代不得入京为官。
科举舞弊案和私藏军械案的余波仍在继续,李弘璟及陆时豫奉命继续彻查涉案官员,将那些与雍王勾结的人一一惩处。
腊月初八,重开科举的皇榜贴满九州。
寒门学子捧着朝廷补发的银两,无人知晓这些银锭熔铸自雍王府的碎银。
李明仪立在城楼看陆时豫督查考场,忽然被揽入温暖的狐裘:"殿下看什么这般入神?"
"看新雪覆旧尘。"她将手炉塞进他掌心。
"承熙可还记得,当年那个为你偷供品的小丫头?"
陆时豫望向菩提寺方向,轻笑:"臣后来去寻了她,得知她被一富贵人家收养了。"
“日子应是无忧的。”
暮色中,最后一队雍王家眷的马车驶出朱雀门。
李诗韵掀开车帘,将绣着金凤的帕子抛向风中。
帕子落在雪地上,很快被新落的雪掩埋,宛如从未存在过的荣华。
“明仪,你觉得,这皇位真的那么重要吗?”一日,李乾望着窗外的落叶,突然问道。
李明仪思索片刻,认真道:“儿臣觉得皇位本身并无意义。”
“重要的是坐在皇位上的人,能否肩负起天下苍生的重任,能否让百姓安居乐业。”
“心怀天下,勤政爱民,这才是这皇位最大的价值。”
对于李明仪的回答他并没有评判对错,而是笑着将暖炉塞进女儿怀中,转身离去。
李明仪望着李乾远去的背影,佝偻蹒跚,透着无尽孤寂苍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