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绵的阴雨终于停歇,淮安码头迎来了久违的晴日。
被炸毁的盐仓废墟上,百姓们正忙着清理碎石瓦砾。
青壮年男子扛着木料来回穿梭,妇人们则支起大锅熬煮姜汤,袅袅白雾混着米香飘散在空气中。
孩童们抱着陶罐给大人们送水,偶尔捡到一块完整的砖石,便像得了宝贝似的欢呼起来。
李明仪挽着袖子,正与几位老工匠商讨重建方案。
她今日换了一身素色棉布衣裙,发间只簪一支木钗,若不细看,与寻常人家的娘子并无二致。
"夫人,东侧地基还算完好,只需加固梁柱..."
老工匠的话未说完,远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只见陆时豫带着一队官兵走来,身后还跟着十几辆满载粮食的马车。
"陆大人带着粮食回来了,大家快来领!"有人高声喊道。
百姓们纷纷放下手中活计,自发排成长队。
李明仪擦了擦额角的汗,迎上前去:"怎么亲自押送?"
陆时豫接过她手中的图纸,顺势握住她沾满灰尘的手:"不放心。"
他指尖轻轻她掌心的薄茧,眉头微蹙:"殿下如今身子重,这些粗活交给下面人做便是。"
李明仪抽回手,笑着指向正在搬运木料的老人:"陈阿伯今年六十有二,尚在出力,我岂能偷懒?"
“那不一样…”
正说着,一个小女孩怯生生地扯了扯李明仪的衣角:"夫人,喝汤。"
小女孩捧着的陶碗里盛着热腾腾的鱼汤,奶白的汤面上漂着几片翠绿的野菜。
李明仪蹲下身,平视着小女孩:"这汤是你煮的?"
"阿娘煮的。"小女孩眨着大眼睛,"阿娘说夫人帮我们修房子,要谢谢夫人。"
李明仪接过陶碗,热气氤氲了她的眼眶。
她小口啜饮着,鱼汤的鲜香在舌尖化开,带着朴实的温暖。
"好喝吗?"小女孩期待地问。
"好喝。"李明仪柔声道,"是我喝过最好的鱼汤。"
“真的吗?”
小女孩见李明仪点点头,开心的跑开:“娘亲,漂亮夫人说汤好喝!”
不远处,裴砚独自站在码头边,望着平静的江面出神。
他手中握着柳芙盈留下的银针,针尖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
“承熙,我去看看他。”李明仪对陆时豫说着。
“好,殿下注意点脚下。”陆时豫点点头。
"裴砚。"
李明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裴砚收起银针,转身行礼:"殿下。"
"还在想柳姑娘?"
裴砚沉默片刻,忽然道:"殿下相信她死了吗?"
江水拍打着岸边的礁石,泛起细碎的浪花。
李明仪望向远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拍了拍裴砚的肩:"柳姑娘医术高明,水性也不差,未必没有生机。"
裴砚苦笑:"但愿如此。"
正说着,陆时豫匆匆走来:"殿下,七星堂在江下游三十里处发现一个渔村,村民说前日救起一个昏迷的女子..."
裴砚猛地抬头,眼中迸发出惊人的亮光。
“去吧,同柳姑娘说,本宫很担心她,想要见见她。”
“是,殿下。”说完裴砚便匆匆跑开。
陆时豫笑了笑:“殿下是故意这样说的。”
“可不能让我的小表嫂跑了。”李明仪双手搂过陆时豫,故作天真。
渔村坐落在江湾处,几十户茅屋错落有致地分布在岸边。
当裴砚策马赶到时,夕阳正将江水染成金红色。
渔村中央的空地上,孩子们围着一位青衣女子嬉戏打闹。
那女子背对着他们,正弯腰给一个摔跤的孩子包扎膝盖。
"柳..."裴砚的喉咙突然发紧。
女子闻声回头,发间白玉簪映着晚霞,正是柳芙盈!
她看到裴砚,明显一怔,随即恢复平静:"裴侯爷怎么找到这里的?"
裴砚翻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她面前,想伸手触碰又怕冒犯了她:"你...没事?"
柳芙盈低头继续包扎:"托侯爷的福,死不了。"
她语气平淡,可裴砚分明看见她指尖在微微颤抖。
"阿史那云...己经死了。"
"嗯,我亲眼看着他沉入江底。"
那孩子包扎好了,蹦跳着去找小伙伴。
柳芙盈起身收拾药箱,动作利落如常,只是脸色仍有些苍白。
裴砚忽然抓住她的手腕:"为什么不回驿馆?"
柳芙盈挣了挣,没挣脱:"侯爷这是做什么?"
"你知不知道殿下很担心你。"裴砚逼近一步,"你跟我回去。"
江风拂过,吹乱柳芙盈额前的碎发。
她终于抬眼看他:"我是奉师命来助公主的,但我不是公主的下人..."
"我不是这个意思,但公主殿下很担心你。"裴砚犹豫了一会:"我也很担心你…"
柳芙盈抿唇不语。
“你别误会,你与我有恩,这份恩情我还没还,我担心你就这么死了我良心不安。”
“不必,我是医者,换做是谁我都会救得。”
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重叠在沙滩上。
远处渔歌渐起,归帆点点。
"柳芙盈。"裴砚轻声唤她全名,"跟我回京吧。"
"凭什么,我为什么要跟你回去?"
"凭你救过我。"裴砚从怀中取出那根银针:“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
柳芙盈看着熟悉的银针,忽然红了眼眶:"裴砚,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知道。"裴砚将银针轻轻放回她手中。"画本里都这么说,我是个武将,不懂得那么多弯弯绕绕的,家中也没有多少银两,只有我自己还尚可。"
"你..."
柳芙盈一把推开他,耳根却悄悄红了:"荒唐!"
“我知婚嫁对女子来说尤为重要,这几日我也思虑良久,虽然现在我还不喜欢你,到以后我会努力喜欢你,此后我也不会纳妾,侯府只会有你一人。”
渔村最高处的茅屋前,李明仪和陆时豫并肩而立,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裴砚这小子还真会。"陆时豫揽住妻子的肩:“他这是动情了不自知。”
“何以见得?”李明仪没看明白。
“银针。”
李明仪像是懂了什么,微笑着靠在他怀中,望着江天一色的美景。
"陈婉留下的玉佩查清了吗?"
陆时豫神色一肃:"淮安知府己经秘密押解进京,但背后之人..."
"总会浮出水面。"
李明仪抚了抚微微隆起的腹部,望向远处:"眼下,年关将近,先让百姓们缓口气,过个好年吧…"
糖葫芦串在阳光下折射出琥珀色的光晕,小贩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裹着糖炒栗子的焦香扑面而来。
挑着扁担的货郎穿梭在人群中,竹筐里的红纸灯笼随着步伐轻轻摇晃,映得行人眉眼间都是喜气。
街角的面摊腾起白雾,掌勺的汉子往沸水里撒了把细面,金黄的蛋皮、翠绿的葱花在骨汤里沉沉浮浮。
几个穿着粗布棉袄的孩童攥着铜板,踮脚望着蒸笼里雪白的包子,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凝成霜花。
不远处绸缎庄的伙计正踮着脚挂春联,墨汁未干的"岁岁平安"在风中舒展,惊起檐角栖息的麻雀。
推着独轮车的老农卸下刚宰好的年猪,猪血还冒着热气,围上来的妇人立刻叽叽喳喳地讨价还价。
街角的药铺飘出艾草的清香,老大夫戴着圆框眼镜,正给抱着孩子的年轻母亲抓安神的草药。
远处突然响起零星的爆竹声,惊得驮着年货的毛驴打了个响鼻,赶车的老汉笑着拍了拍驴背,车上装满的年糕、腊肉随着颠簸碰撞出细碎声响。
暮色渐浓时,灯笼次第亮起,整条街宛如被点亮的星河。
热闹景象让她眼底泛起温柔的笑意——这人间烟火,不就是盛世太平的模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