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礼部尚书听完皇帝陛下关于历代帝王庙的伟大构想后,他倒吸了一口凉气。
下意识抚摸了下头顶稀疏的发丝。
夭寿了!
这祭祀祖宗的事儿还没办完,陛下就兴冲冲地打算祭祀别人家的祖宗了。
关键是祭奠历代帝王该用何种规制,哪些皇帝能进祀,哪些皇帝不能进祀,该用本朝礼仪祭拜,还是择前朝前前朝的?
这些可都是万万不得疏忽的事儿!
礼部尚书庆幸自个还带着副手前来,起码不是一人面对这些头大的问题。
“此事就交由你们礼部来办吧!七日后便送一份筹划过来给朕看看。”庆帝将自己的需要完整讲述给面前的几位礼部官员,令御前伺候的内侍记录一份交给诸卿。
避免他们有疏漏的地方。
礼部侍郎看着洋洋洒洒记满三捆竹简的想法,感觉自己腿肚子都有些打颤。
七天?!
就算整个礼部的人彻夜不眠翻找史书,试图寻找有无祭祀前朝皇帝的案例可以参考,都来不及啊!更别提还要写详细的筹划递到御前。
礼部尚书跟身侧的侍郎对视一眼,便知晓了彼此的想法。
他微微拱手道,“启禀陛下,建造帝王庙一事,吾等可负责祭祀时所用的器具以及仪式。”
“但这构建历代帝王庙一事还需工部营建,户部批款,吏部拨付人手,兵部分派巡逻保卫。”
礼部尚书尽管能言善辩,但也实在想不出刑部能干些什么。
只能悻悻作罢。
他们礼部能拖西部下水,己经不错了,到时候被陛下责令交付的部门众多,就算筹划奏疏呈递御前稍有延误也能隐没于众人之中。
就算他们要淋雨,也得把别人的伞都撕烂。
礼部侍郎佩服地瞥了眼侃侃而谈的顶头上司,不愧是在洛阳官场沉沉浮浮几十年的老狐狸啊!
这真诚的态度,这严谨的说辞,还时时刻刻都显露出为皇帝陛下考虑,那位不仅不会生气,说不定还能得些奖赏。
果然,庆帝龙颜大悦,很快安排事务的旨意就由内侍送往各部。
而礼部尚书和左右礼部侍郎各自捧着皇帝陛下赏赐的长条檀木匣,回到了衙署。
宽敞的马车内。
礼部尚书抚着花白的胡须,面露疑惑地看着匣子内成卷状的雪白物件,望向了配合默契的副手,“赵侍郎,你刚刚可听明白了陛下所赐之物,如何使用?”
庆帝将此物赐予他们时,说这洒金纸是宫廷御制,便于书写。
望诸卿莫要将其束之高阁,供奉起来,用其让处理事务更便宜,才算起到了它真正的作用。
“陛下的意思,应当是在此物上书写?”
更为年轻的左侍郎抚摸着柔软光滑的纸面,试探地开口。
右侍郎也微微颔首,补充道,“这匣子内还有一只狼毫描金漆笔,与洒金纸是配套的。”
“竟是如此!”
马车随即停下。
回到衙署的礼部尚书,小心翼翼地将纸卷取出,裁下一小条,用毛笔沾着浓墨在上面书写。
运笔自如,还特别便宜书写。
真不愧是宫廷御制!
礼部尚书心里琢磨不知此物造价,皇帝陛下是否会准许内务府售卖到宫外。
要是真能买到,但凡价格没有特别高昂,便可买来用用。
毕竟竹简笨重坠手,他都一把年岁,也该享受享受了。
*
繁华热闹的街市西边。
开着几家私塾,周遭未有族人在朝为官的商贾富户都会将子侄,送到此处习文断字,毕竟教授的都是些颇具才名的先生。
其中左边那间教书先生书写的策论,还得过当朝宰相夸奖。
只可惜他脾气执拗暴躁,没做两年就被贬了,干脆借着母亲重病辞官不干了!
现在教教学生,靠束脩日子倒也过得十分惬意。
最中间的那家教书先生是位儒生,据说师从孔子十代孙孔腾,不过这事儿真的假的大家伙也不清楚。
人人都传他家教授的儒学正宗,自然会有人送孩子去学习。
但自从天幕将孔圣人不愿成圣的主张公之于众,还顺势将儒家虚伪的真面目揭开后,不管先前对儒学是甚看法,现在都不可能继续让家中子侄学儒。
因而私塾朱红色大门紧闭,连往日朗朗的读书声也消失不见了。
至于最后边那家,则是远近闻名的金算子开的算学塾。
这教书先生打得一手好珠算,好些店铺东家花重金请他当掌柜,就图他精妙绝伦拨算盘的本事。
但这位先生愣是通通拒了,反倒是开了家私塾,专门传授珠算技能。
束脩收的也是最少的。
洛阳城有屋舍的普通黔首若是节衣缩食,也极有可能将娃娃送到这儿来,学俩手算盘本事当账房先生。
往日这条街巷里,至多有些卖吃食的商贩,挑着饮子或果脯来售卖。
毕竟私塾放的晚,好些家中不缺钱的学生会买些吃食再走。
但今日却格外不同。
正对私塾的街巷里不知什么时候建起座雅致宽敞的二层小楼,仔细走进一瞧,就能发觉此处并非居所府邸,而是座大门敞开的铺面。
屋里桌案摆放着宛如丝绸般轻薄的物件,白得晃人眼睛,这陌生的玩意儿旁摆着笔墨砚台。
见有人走近,在收拾铺面的店小二扬声吆喝起来。
“卖纸卖纸!比竹简更轻便好用的纸!上好的洒金纸!”
“徽墨!湖笔!端砚!店里也都有啊!”
路过的行人好奇地瞅了两眼,显然不明白什么叫比竹简更轻便好用的纸。
但也并未进店。
店小二也不恼,他等着私塾里头的学子下学后来买。
毕竟,这也是东家将店开在这里的缘由。
*
洛阳城的另一端。
穿着破旧粗劣衣裳的孩童们,抱着豁口的粗陶碗沿街乞讨。
但如今谁也不富裕,就算黔首觉得这群枯瘦如柴的孤儿们委实可怜,但兜里的铜钱却根本不敢往外掏。
毕竟谁也不富裕,他发这一回善心,家中几张嗷嗷待哺的嘴就填不上了。
普通黔首只得狠狠心,避开这群瘦弱的孩童继续往街市里走。
整整两个多时辰,没有一丁点儿收获。
捧着冰凉破碗的乐三舔舔干涩唇瓣,被风吹得哆嗦了下。
他犹豫片刻便招呼周遭乞讨的孩子们来取吃食,这粟米还是前些日从那富家公子手里赚来的。
当时看着不少,但这些天吃的也不剩多少了。
乐三将凉透的熟粟米团塞到熟识的孩童们手里,压低嘶哑的声音道,“快躲起来吃吧!别被他们看见了。”
在这片热闹的集市里乞讨的不只他们,还有些年岁较大身体更强壮高大的孩子。
他们多半是被后爹后娘嫌恶赶出家门的,跟他们这些被拐子拐卖艰难逃出来的还有些许不同。
若是对上,恐怕挨不过对方的拳头。
尽管乐三等人己经极力提防,还是被那群人瞅见了。
“喂!你们在吃什么呢!给我交出来!”
比蜷缩在墙角努力吞咽凉透吃食的孩童高足足俩头的少年人,饿得发绿的眼睛紧紧盯着他手里的粟米饭团,伸手就要抢。
那才六七岁的孩子哪里肯放手?
这拳头大小的粟米饭团,是他半天的口粮。
若是被人抢走,乐三也匀不出多余的。
他加快吞咽速度,将还未塞进嘴的粟米饭护在怀里,冲着来人的双腿踢去。
趁着对方吃痛捂腿的功夫,从缝隙中呲溜钻了过去。
但这孩子没跑两步,就被那人紧紧攥住了头发。
“你居然敢不听话,还踢老子?!”暴怒的少年首接拽着那脏兮兮凝结成块的头发,往自己那头一带。
那孩童疼得眼泪都瞬间飚了出来,头皮泛出鲜红血色。
而后他便面临着如雨点般落下的拳头,被打得浑身青紫,甚至连呼吸都微弱下去。
至于小心藏好的粟米饭团,自然也被夺了去。
躲藏在破墙里的乐三咬牙看着这一幕,他攥紧拳头,却深知自己根本不是那群人的对手,贸贸然出去除了同样被打得半死,没有半点用处。
反倒是给其他人添麻烦,毕竟需要照顾的伤患太多了。
他深邃黝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盯着那群人远去的背影,牢牢记住。
然后,才后知后觉地尝到了嘴里泛起的浓重血腥味。
乐三招呼其他没受伤的孩童,将人抬回去。
然后,他揣着仅剩的五枚铜板,朝着附近坐堂先生最和善的药铺奔去。
乐三也不知道能否买到治跌打损伤的药,救救这群被揍得头破血流的同伴,但他只此时只能奋力一试,赌赌坐堂先生的善心。
但还没等他抵达那家药铺,就发觉前头的路被看热闹的黔首堵住了。
周围时不时响起议论的声音,还能隐约听到最里面传来一两声女子啼泣的声音。
乐三微微蹙眉,努力想往里面钻。
尽快通过这条距离药铺最近的街巷。
但黔首们议论的声音太大了,乐三也听了两耳朵。
有看热闹的人语气中带着唏嘘,“啧啧啧,咱们平头百姓家都没这么残忍的,这是要将闺女往死路上逼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