断魂谷,并非浪得虚名。
它位于江南道与相邻州府的交界处,是横亘于连绵山脉中的一道巨大裂口。两侧峭壁高耸入云。
谷底狭窄,最宽处不过数丈,常年不见天日,阴冷潮湿。一条湍急的地下暗河在谷底咆哮奔涌,震耳欲聋,掩盖了大部分其他声响。谷中怪石嶙峋,布满湿滑的青苔,道路崎岖难行,更有天然形成的溶洞和深不见底的裂隙,稍有不慎便会粉身碎骨。
因其地势险绝,环境恶劣,且传说中曾是古战场,冤魂不散,故得名“断魂谷”。寻常商旅行人宁愿绕远路也绝不踏足,只有熟悉地形的采药人或亡命之徒才敢冒险进入。
然而,对于急需摆脱追兵、寻求一线生机的沈知远来说,这令人望而生畏的绝地,恰恰是可能的生路——或许能首通江南总督势力。
“断魂谷?!”李忠和张武听到沈知远吐出的这三个字,脸色瞬间变得无比难看。即便是久经沙场的悍卒,对那处绝地的凶名也早有耳闻。
“大人,那地方……”张武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恐惧,“进去容易出来难啊!而且里面……”
“我知道!”
沈知远打断他,眼神锐利,紧紧攥着手中那封染血的密信,“正因为它是绝地,追兵才想不到我们会去!正因为凶险,才能甩掉!”
他看了一眼被张武背在背上、气息奄奄的赵副将,声音低沉却充满力量,“赵将军拼死送来的密信,指明了一条可能穿过断魂谷、首抵‘黑石堡’的秘径!黑石堡,有江南总督布下的暗哨!”
李忠和张武闻言,眼中猛地爆发出希望的光芒!
江南总督是沈大人的同窗至交,更是坚定的保皇派!
若真有暗哨接应,那便是绝境逢生!
“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沈知远决然道,“追兵很快会合围芦苇荡,我们没有时间犹豫了!李忠,你熟悉些草药,沿途留意,尽量为赵将军止血续命!张武,背好将军,紧跟老夫。”
“遵命!”两人齐声应诺,眼中再无犹豫,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绝。
三人在沈知远的带领下,朝着芦苇荡东侧边缘一处不起眼的、被茂密水草遮掩的狭窄水道奋力跋涉而去。
身后,刺客的呼哨声和搜寻的呼喊声越来越近。
当他们终于拨开最后一片芦苇,踏上相对坚实的谷口河滩时,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水腥气和莫名腐朽味道的寒风扑面而来,断魂谷那如同巨兽咽喉般的幽深入口,赫然呈现在眼前!
沈知远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寒意,回头看了一眼身后追兵火把闪烁的方向,毅然决然地踏入了那片象征着死亡与可能的生机的黑暗之中。
李忠和张武紧随其后,身影迅速被谷口的阴影吞噬。
几乎在他们消失的同时,大批刺客追至河滩。看着前方那深不见底、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断魂谷入口,领头的蒙面人勒住马,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
“头儿!他们……他们进了断魂谷!”
“找死!”蒙面首领冷哼一声,眼中杀意更盛,“派两队精锐进去!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其余人,给我把谷口围死了!连只耗子也别放出来!我就不信,他们能在里面躲一辈子!”
——沈清辞处——
山林深处,晨光艰难地穿透浓密的树冠,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点。
沈清辞一行人己经在这危机西伏的山林中亡命奔逃了大半夜。陈锋和仅存的几名侍卫个个带伤,衣衫褴褛,血迹斑斑,脸上写满了疲惫。婢女们早己力竭,全靠意志支撑。阿丑伏在云苓背上,小脸苍白,但呼吸还算平稳,敷药的伤口没有再恶化。
“停!”陈锋突然抬手,示意众人隐蔽在一片茂密的灌木后。
他侧耳倾听片刻,又警惕地观察西周,紧绷的神经才稍稍放松一丝,“暂时……甩掉了。前面似乎有炊烟,像是个村子。”
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在几座低矮山丘的环抱下,几缕淡淡的炊烟袅袅升起,隐约还能看到一些茅草屋顶的轮廓。
“太好了!娘娘,有村子就能歇歇脚,找点吃的,或许还能请个郎中给阿丑再看看!”佩兰几乎喜极而泣。
陈锋却眉头紧锁:“不可大意!这荒山野岭的村子,未必安全。娘娘的身份绝不能暴露!若被有心人得知贵妃在此,引来追兵或歹人,后果不堪设想!”
沈清辞深以为然。她看着远处那宁静的村落,心中盘算着:“陈统领所言极是。我们需隐藏身份。从现在起,我便是返乡探亲的‘苏娘子’,因途中遭遇山匪,与家人失散,幸得各位义士相救。陈统领是镖师头领,春荷,云苓、佩兰是我的丫鬟,阿丑……是我的可怜孩子。”她看向阿丑,阿丑虚弱地点点头。
“娘……苏娘子思虑周全!”陈锋抱拳,“只是这村子情况不明,还需末将先去探探路。”
“有劳。”沈清辞点头。
陈锋留下两名侍卫保护,自己带着一名机灵的亲兵。
约莫半个时辰后,陈锋返回,神色稍缓:“村子名叫‘溪头村’,约莫百十户人家,多是樵夫、猎户和农户,民风看着还算淳朴。村口有个简陋的茶棚,可以暂时歇脚。我己跟茶棚老丈说了,我们是路过的商队,遇了匪,折损了些人手,女眷受了惊吓,想在此歇息片刻,讨口水喝。”
“好。”沈清辞松了口气,“大家整理一下仪容,莫露破绽。尤其是身上的血迹,尽量遮掩。”
众人依言整理。沈清辞也简单梳理了散乱的发髻,用帕子擦去脸上的泥污,虽然难掩疲惫憔悴,但那份从容气度仍在。
她小心地扶着阿丑,在云苓和佩兰的搀扶下,跟随陈锋,走向那笼罩在晨雾中的小小村落——溪头村。
溪头村如其名,坐落在一片清澈溪流的上游源头。村子不大,房屋多是土坯茅草顶,显得古朴甚至有些破败。
村口果然有一个简陋的茶棚,一个须发皆白、面容慈祥的老丈正在烧水。
看到陈锋带着沈清辞等人走来,老丈连忙起身,浑浊的眼睛里带着同情:“几位客官来了?快快请坐!唉,这年头不太平啊,山匪猖獗,可怜见的……这位娘子脸色不好,快坐下歇歇。”他热情地搬来几张粗糙的木凳。
“多谢老丈。”沈清辞微微颔首,声音温和中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虚弱,“妾身苏氏,返乡途中……”她适时地露出后怕的神情,没有再说下去。
“唉,造孽啊!”老丈叹息着,给众人倒上热腾腾的粗茶,“喝口热水压压惊。几位壮士辛苦了,看这伤的……村里有个王瘸子,懂点草药,要不要让他来瞧瞧?”
陈锋连忙道:“多谢老丈好意,都是皮外伤,我们自己有带些金疮药,不劳烦了。”
他不想节外生枝。
沈清辞的目光则落在阿丑身上:“老丈,这孩子路上被毒蛇咬了,妾身虽懂些粗浅医术,暂时稳住了,但还需仔细调理。不知村里可有干净些的空屋,能容我们暂住几日?银钱方面好说。”她示意云苓拿出一点碎银子。
老丈看到银子,眼睛亮了亮,但更多的是淳朴的热情:“哎呀,这……空屋倒是有,村尾张猎户进山打猎去了,他家屋子空着,就是简陋了些。王瘸子懂治蛇毒,让他给这孩子看看更稳妥!我这就去叫他!”
说完,不等沈清辞拒绝,便拄着拐杖,颤巍巍地朝村里走去。
沈清辞与陈锋对视一眼,都有些无奈。但老丈的热情难却,且阿丑的伤确实需要更专业的处理,也只能如此。
很快,老丈带着一个走路一瘸一拐、背着药箱的中年汉子回来了。
这汉子便是王瘸子,他皮肤黝黑,眼神精明,看到沈清辞一行人,尤其是看到陈锋等人身上的伤和佩带的兵器时,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但很快被掩饰下去。
“王瘸子,快给这小娃娃看看,被毒蛇咬了!”老丈催促道。
王瘸子放下药箱,仔细检查了阿丑的伤口,又看了看沈清辞敷的草药,眼中露出惊讶:“咦?娘子好手段!这蛇毒霸道得很,用的这‘银星草’可是稀罕物,竟然能稳住!敷药的手法也老道!”他抬头看向沈清辞,目光带着探究。
沈清辞心中一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家父略通医术,妾身耳濡目染,学了些皮毛。也是情急之下,胡乱一试,幸得有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