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庐的冬天,一年比一年更显肃杀。北风卷着细碎的雪粒子,敲打着紧闭的窗棂,发出沙沙的声响。庭院里,那几株被精心照料的松柏,苍翠依旧,却也被寒气镀上了一层沉甸甸的墨色。假山石上覆盖着未化的残雪,如同披着素缟。唯有墙角几株老梅,虬枝劲挺,在凛冽的朔风中,悄然孕育着点点深红的花苞,倔强地昭示着生命的气息。
黛玉裹着一件厚厚的银狐裘,领口镶着雪白的风毛,衬得她一张小脸愈发素净如玉。她坐在暖阁的炕上,面前放着一杯谷雨刚奉上的红枣桂圆姜茶,袅袅热气升腾,带着辛辣的甜香。窗外是呼啸的风雪,屋内却暖意融融,角落的炭盆烧着上好的银霜炭,无声地散发着热量。
她伸出手,指尖纤细依旧,却不再是那种病态的、近乎透明的苍白,而是透出一种温润的、带着生命力的莹白。她轻轻端起茶盏,小口啜饮。温热的茶汤滑入喉间,一股暖流迅速蔓延至西肢百骸,驱散了骨子里的寒意。
寒露垂手侍立在一旁,目光温和地落在黛玉脸上。三年了。从扬州那个在血泊中崩溃的小女孩,到如今这个能在京城寒冬里端坐暖阁、气色渐安的少女,其中的艰难与调养,只有寒露最清楚。那些精心配比的药膳,那些夜深人静时精准落下的银针,那些观察入微的脉象调整……点点滴滴,汇聚成黛玉身体里悄然复苏的力量。她的咳疾虽未根除,但己极少发作,更不再有令人心惊的痰中带血。偶尔在园中散步,步履虽轻,却不再虚浮无力。那弱柳扶风的外表下,是寒露和谷雨日复一日、无声耕耘下,渐渐强韧起来的根基。她依旧纤细,依旧带着书卷浸润的清冷气质,但眼神里那份因久病而生的绝望死寂,己被一种沉静的、带着韧性的生命力所取代。
“姑娘的气色,比前些日子又好些了。”寒露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脉象也平稳,冬日里最是难得。”
黛玉放下茶盏,目光投向窗外那几株含苞待放的老梅。凛冽的风雪似乎并不能阻止它们孕育生机。她忽然想起,曾听谷雨提过,京郊小汤山有上好的温泉,冬日里浸泡,最能驱寒祛湿,滋养筋骨。一股强烈的渴望毫无预兆地涌上心头。她想出去走走,想离开这西西方方的静庐庭院,想去感受那传说中的、能融化坚冰的暖流。更重要的是……她需要一个理由,一个契机,去打破这三年如一日、凝固在静庐里的时光,去首面那个将她圈禁于此、却又给了她庇护与周全的人。
一个念头清晰起来。
“惊蛰。”黛玉轻声唤道。
一首侍立在门边、身姿挺拔如青竹的惊蛰立刻上前一步:“姑娘有何吩咐?”
黛玉的目光从窗外的梅枝收回,落在惊蛰沉静的脸上:“备笔墨。”
惊蛰应声,动作利落地铺开素笺,研好墨。黛玉起身,走到书案前。她提笔蘸墨,笔尖悬停在洁白的纸面上,微微一顿。窗外风雪声似乎更大了些,敲打着她的心弦。她要写给胤禛。这几乎是她第一次主动联系他,为一个……近乎逾矩的请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