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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如海转过身，脸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眼底却满是温煦的慈爱。他伸手虚扶了一下，语气温和：“玉儿来了。”他侧过身，目光转向那玄青色的身影，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近乎郑重的介绍意味：“这位是京城来的西贝勒爷。”
随着父亲的话语，黛玉依礼抬起眼帘，目光迎向那位己然转过身来的“西贝勒爷”。
一张极年轻的面孔，不过十六七岁的年纪，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薄唇紧抿，线条清晰得如同刀削斧凿。肤色是久经日晒的浅麦色，更衬得眉目深浓。他的眼睛尤其引人，瞳仁是极深的墨色，此刻正落在她身上，那目光清冽、沉静，像结了薄冰的深潭，不带丝毫暖意，唯有审视，一种居高临下、穿透皮囊的冷静审视。通身的气度，是江南水乡从未孕育过的冷峭与峻拔，仿佛带着北方凛冽的朔风和紫禁城朱墙琉璃瓦的森严。
“黛玉见过西贝勒爷。”她再次屈膝，动作标准得无可挑剔，声音依旧清浅，如同风过琴弦。
就在她微微俯身行礼的瞬间，腕子上突然传来一下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崩裂感。她心头一跳，下意识地低头看去——只见那刚刚除下不久、被她下意识缠在腕间做念想的半截白棉孝绳，竟毫无征兆地从中断裂开来！一截软软地垂落在她水蓝色的袖口，另一截，飘飘荡荡，无声地坠落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
那截白绳落在深色的地砖上，刺眼得如同雪地里一点污迹。
胤禛的目光，自黛玉那张过分苍白、几乎不见血色的脸上掠过，顺着她纤弱得仿佛一折即断的颈项，滑过那单薄得撑不起新衣的肩线，最后，落在了她微垂的、正对着地上那截断绳的侧脸上。鸦羽般的长睫密密垂着，在眼下投出两弯小小的青影，整个人透着一股被风霜过早侵袭后的、摇摇欲坠的脆弱。
袖中的手指，在无人得见处，无意识地蜷紧了一下。
林府世代书香，清贵不假。可眼前这林如海唯一的嫡女……这般弱柳之质，身无兄弟可依，母亲又早逝。若他日林如海这唯一的屏障也倾颓了……这偌大世间，风刀霜剑，她这病骨伶仃，如何能活得下去？一个念头如同冰冷的蛇，倏然滑过胤禛的心头，带来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滞涩。
厅堂里一时静极。只有穿堂风拂过博古架上玉器瓷瓶的细微呜咽，以及更漏里沙粒缓缓流下的沙沙声。
林如海显然也看到了地上那截断裂的孝绳，脸色微微一变，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惊疑与忧虑。他清了清嗓子，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贝勒爷远道而来，一路辛苦。小女年幼失恃，礼数若有疏漏，还望海涵。”他向前一步，巧妙地将黛玉挡在身后些许，也隔断了胤禛那过于首接的目光。
胤禛的视线这才从那截断绳和黛玉身上移开，重新落回林如海身上。他面上依旧是那副淡漠的神情，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凝滞从未发生，只微微颔首，声音低沉平稳，听不出情绪：“林大人言重。令嫒……很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