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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初六，天朗气清。
太极宫内金瓦生辉，丹枫掩映。朝臣退散之后，太后却未即刻回宫，反倒传了谢令仪入内。
谢令仪着玄紫朝服，神色如常。她缓步走过玉阶，只带一名内侍引路，未带宁知微等贴身侍从。她清楚，今日这一遭，是要独自应对的。
“谢家女，参见太后。”她落礼行得标准，不卑不亢。
太后今日未着凤袍，改着一袭旧年江南织就的墨青纱衣，鬓边银丝未整，正倚着玉案闲看宫人布棋。听她声音，才慢慢抬眸。
“谢爱卿免礼。”
“谢太后。”
太后微微颔首：“坐罢。”
谢令仪并未真的坐下，而是垂手立于一侧。太后见了，也不催促，反倒悠悠说道：
“前些日，朕听说你谢家小女儿谢晴昭，方才学会叫人？”
谢令仪轻轻一笑：“她确实口齿伶俐，前些日子唤了一声‘砚砚’，沈青砚高兴得一夜未睡。”
太后眸色一动，淡淡笑道：“沈青砚果然还是你最得意的夫君。”
谢令仪拱手，语气仍恭敬无波：“三位夫君皆各有长处，主内主外，皆任劳任怨。臣女身为一家之主，实感惶愧。”
“倒是会说话。”太后慢声一句，随即手指拈起一子，落于棋盘角隅，“只是朕记得，顾清和是楚家出身。”
谢令仪垂眸，不紧不慢：“顾清和虽姓顾，实为先皇赐字，自幼离族。三年前查抄楚府时他并未回援半分，如今更是亲查旧部事宜。若有不妥，臣女定亲手送他出谢家。”
此言一出，太后眉头动了动，放下手中棋子，目光转为沉静。
“你这般信他？”
“信他，也信自己。”
“你啊，”太后忽而轻叹，站起身来，缓步至谢令仪面前，“你年少之时陪着先皇东征南讨，朕曾盼着你能嫁入宗室，日后协辅天下。如今你谢府三夫成家，膝下尚有一女，看似平稳……可你知不知道，外头都说你太过锋芒毕露？”
谢令仪轻声：“臣女愿守谢府一隅，不争权，不求名。”
“可你这话，连朕都不信。”
空气中微微紧张，太后的气势宛如风起雷涌，一步步逼近。
她眼神锐利：“楚家旧部近来频频现身京中，有人说，是你查旧账，故意扰动旧势；有人说，你是在替太子扫除异己。”
谢令仪静静听完，方才抬眼：“臣女只查账，不问太子；只护家，不涉政局。若有人借臣女之名行私，谢府必肃清门户。”
太后盯她良久，忽然轻笑：“朕知你有分寸。只是……这朝堂一局，是死棋还是活棋，朕如今也未必能断得明。”
她缓缓转身，眺望窗外宫墙，“兵图一事，莫要深挖。”
“太后，臣女……无法答应。”
谢令仪语出平静，却犹如寒锋划破寂夜。
太后身形微顿。
“若旧图流入他人之手，便不只是谢府危，也不只是太子危，而是整个天和江山危。”她目光如炬，“臣女愿负全责。”
良久，太后沉默。
她回头望着这位己经脱去年少轻狂、如今稳若中流砥柱的女子，仿佛第一次正视这张熟悉的面容。
“你执意要做，便做罢。但记住，若真查出楚家有余孽潜藏，谢家，不得亲自执刑。”
谢令仪明白，这是太后最后的底线。
她郑重叩首：“谨遵懿旨。”
太后一挥袖，语气寡淡：“下去吧。晴昭快周岁了，到时候带进宫来看看。”
谢令仪行礼退下。
回府途中，她未发一言。宁知微察觉主上神色沉重，亦不多言，替她备好净水茶汤。
而在谢府后院，卫长风己归。他一身墨袍上还沾着夜露，拱手禀道：“青麟商会己查明，那人叫‘罗清’，原籍南荒，持伪造入京文引，现下逃往北郊药市。”
“立即去追。”谢令仪目光一沉，“不许放走。”
“是。”
夜渐沉，风起云涌。
府中东厢内，沈青砚在教谢晴昭识字，小姑娘抱着个圆滚滚的木牌摇头晃脑，嘴里咿呀喊着“砚砚阿砚”
沈青砚忍俊不禁，轻捏她脸颊：“唉，你再喊几句，你娘今晚就不回我房了。”
谢晴昭扭头笑眯眯地捧起个桃花木坠往嘴里啃。
屋外，顾清和正带回数本边境药材通册，交于谢令仪审阅。他道：“北荒药草之中确实有褐尾草，但极难保存。若真在京中现出，应是新近带入，且有医者之手。”
谢令仪望他一眼：“你怀疑杜医郎？”
顾清和摇头：“若他心怀异意，当初南疆之行早己暴露，倒是他……可能被人利用。”
谢令仪沉吟片刻，忽道：“你去一趟太医院，以替我女儿问药为由，查查最近可有官员频繁求诊。”
“好。”顾清和利落应下，转身便走。
后院一角，谢棠正在练剑。
月光下，他衣袂翻飞，汗水滴落，剑锋却愈发凝练。宁知微走来：“主上让你明日启程，去南荒查伪引文书。”
谢棠收剑拂额，低声问：“这回是刺探，还是劝降？”
宁知微神色一凛：“是请你去当诱饵。”
谢棠微怔，旋即笑了：“原来……又是我。”
他回头望了一眼谢令仪所在的主屋，声音低得只他自己能听见：“你做你该做的，我也能扛得住。”
今夜无风，却有火起。
谢令仪于书房批完文册，起身走至窗前，只觉那盏宫灯的余烬未冷，心头却己起了警觉。
她知道——北域的旧图己逐渐拼齐，楚家的旧影也开始浮现，接下来，不再是追查一人一事，而是——动一个家族的根基。
而她，不能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