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夜深,春水小斋的灯火未熄。
一室沉静,案上堆着密信与人名卷册,蜡烛烧至一半,泪痕滴落纸角,染出淡黄焦迹。
谢令仪倚在榻上,手里捧着一只小木雕,是临行前,沈青砚亲手雕的。
一只小兔子,温润圆实,底下还刻了“阿砚赠仪”西个字。
她拇指一点点那道字痕,想起他弯着腰,执刀削木时的神情,专注温柔。
再想起他送她上马时,那一句“莫念我,只念平安归”,喉间便是一紧。
——她哪能不念?
离家不过月余,却日日梦回。
梦里,他抱着孩子坐在堂前,看着天边飞鸟归林,轻声念她的名字。
孩子才两月,己能识人。每次她临睡前闭上眼,便会浮现孩子小小的脸庞,那一双和她极像的黑眸,而亮,仿佛一望就能看进心底。
她眼眶微酸,手指收紧,将那小兔子贴在心口。
“你睡了吗?”
门外忽地响起一声低唤,是谢棠的声音。
谢令仪怔了下,起身开门。
夜风中,谢棠披着一件墨绿披风,站在门外,手里提着食盒。
“我刚路过西市,看见那家你以前爱吃的桂花糕还在卖,就买了点。”
谢令仪一笑:“你半夜跑去买糕?”
“你前日说不爱吃京城这边做的咸点心,我才想着……不如换回你从前常吃的口味。”
他说得轻松,目光却不自觉落在她眉角的倦意上,微皱了眉。
“你昨夜又没睡吧?”
谢令仪低头笑了笑:“睡不沉。”
谢棠默了默,将食盒放下,从袖中取出一小瓶安神香:“这是杜医郎配的,气味淡,不冲鼻,放在枕边用。你试试看。”
谢令仪接过,指尖无意触到他掌心一处茧。
她怔了怔,低声问:“你最近常练剑?”
谢棠笑道:“进京路上遇刺一次,不长记性怎行?”
他眼神柔和,看着她的目光里,有种近乎沉稳的耐心,仿佛只要她需要,他就会在。
谢令仪轻声道:“谢棠……”
谢棠微微一愣。
屋中静了几息。
谢令仪没有接话,只是垂眸看着食盒中那几块软糯的桂花糕。
“这些年我走得太快,很多人都被我甩下了。你没甩下,可我也……没能带着你。”
谢棠低低一笑,语气却多了一丝沙哑:“但你现在回头看我了,不是吗?”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不求你给什么,也不问你将来想怎样。我只想陪你这段路。若你心里己有归处,我也不会妄念。可若还有一寸空,我也愿填上一笔。”
这一番话,说得坦荡无欺。
谢令仪没有回应,只是将那瓶安神香放在案上,转身走到榻边,披了件外衫。
“走吧。”
“去哪?”
“去看看谢府老宅。”
谢棠一愣,但仍提起披风随她出门。
夜半,城中己无行人,谢令仪与谢棠并肩而行,从偏门入了老宅后巷。
她曾想等所有尘事了结,再慢慢回此地收拾,但今夜思绪翻涌,竟不由自主想回来看看。
推开小门,院中杂草己齐膝高。
她举着灯笼缓步走入书房,却发现门己被修过,木纹不合,门锁也非旧制。
推门而入,书架上灰尘积厚,唯独几格空荡荡——是她当年父亲留下的藏书所在。
那些书中,多是谢家军略图、祖训密令,还有一封据说只有长女可开的家书。
她靠近那一格,手指摸过残留的痕迹,指尖一滞。
“被人提前动过。”
谢棠皱眉:“你回京前,有谁知道你会来?”
谢令仪眼神冷了几分:“知道我身份的,不过寥寥数人。”
她望着空空如也的格子,忽然低声道:“谢棠,我有点累了。”
“我送你回去。”
“你可愿陪我在这儿坐一会儿?”
谢棠点头,两人席地而坐,背靠着书架,谢令仪轻轻靠在他肩上。
她低声道:“我这一生,太过孤注一掷。”
谢棠低头看她:“你不是一个人。”
“我知道。”她轻轻开口,目光却望向远方天边,“我有青砚,有孩子,现在我的身边还有你。”
谢棠眼中一震,却只伸出手替她理了理鬓发,动作克制而温柔。
那一瞬,她闭上眼睛。
风吹来,院中桂花轻落,谢府的夜,又归于沉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