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中阴雨连绵,谢府偏厅的油灯也因此点得格外早。
“主子,这是刚送来的。”宁知微小心捧出一封素色布包,落在案上。
谢令仪抬眸,目光落在那枚系绳上印着紫砂小印的封口时,眸色骤然深了几分。
“楚家。”
她不动声色将封口拆开,一页泛黄宣纸静静铺开,墨迹带着些微霉意,笔锋却端正细密,极似早年旧朝书吏的笔体。而就在纸页夹层中,一幅卷得极紧的细缎坠落而出,摊开后赫然是一幅地势略图。
图纸不大,仅展现京中三处地势,但在东南角的仓河湾处,用朱砂描了一个微不可察的“谢”字。
谢棠坐在对案,脸色沉下:“这是……咱们谢家旧防图的一角。”
谢令仪沉声:“不止如此。”
她抽出书架上一本卷角旧册,从内页夹层中掏出一片残图,两图比对,竟能拼合七成。
“这张图……不是谢父留下的。”谢令仪低语,“而是我外祖昔年参与绘制。”
谢棠眼中闪过惊诧。
“那年你离京时,我父曾言,你外祖有意将楚家与谢家联线,共绘京畿边防之策。”他低声道,“只是谢祖后来退隐,不愿再入朝,才作罢。”
谢令仪慢慢舒展指节,将拼合图平铺开。
“楚家寄图于我,是在暗示旧盟。”她喃喃,“可他们己败、己流放,为何敢于再提此事?”
谢棠目光一凝:“主上,是引?”
谢令仪眸色一凛。
“是引,也是试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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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夜里,谢令仪让沈青砚陪着晴昭入眠,自己则与谢棠、杜医郎、宁知微三人齐聚密室。
烛火幽昏,图纸、书信、书册层层铺开。杜医郎戴着白手手套,小心将信纸余隙细细嗅探。
“这封信有处理过。”他抬眼道,“封口系绳用了薰墨,但里面纸张并无气味掩盖,是送信之人故意留下的讯号。”
“什么意思?”谢棠问。
“他们希望我们查到他们是谁。”谢令仪淡声接道,“或者说,是故意要我知道——楚家在京中仍有根。”
“这是在宣战?”宁知微冷声。
“不,是邀约。”谢令仪缓缓推开桌上图册,“邀我归入旧盟。”
空气微凝。
杜医郎半晌方道:“主子如何打算?”
谢令仪望着那图纸上的朱砂印,眼神冷静如雪:“从图上看,东南三处是楚家旧防,西北为我们谢家旧哨,他们想唤起的不是旧情,而是旧势。”
“可旧势易主。”谢棠低声,“谢氏如今唯你独撑。”
谢令仪将手按上图纸,眼中是一片决绝之色。
“那便新局应旧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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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
谢令仪立于府外走廊,春雨未歇,天边泛起微微红光。
“杜医郎,你继续盯住工部与医署之事,那位中毒的郎中还活着,他身后一定有人。”
杜医郎拱手应下。
“宁知微,你去寻卫长风,将昨夜信使的落脚处找清楚。”
宁知微微一躬身:“遵命。”
她又转头看谢棠:“你去趟楚家旧宅。”
谢棠皱眉:“我?”
“你姓谢。”谢令仪语气平静,“而那图纸中,楚家留的是谢氏标记,不是我谢令仪,是谢家。”
谢棠沉默半晌,点头:“我明白。”
“但别正面应对。”她补了一句,“只看,只记,不动。”
谢棠点头,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没人看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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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她转身入内,回到书房独坐时,却取出另一物——信封内夹着的第二张纸。
那是一封未署名的便笺,只写了一句话:
“你我所继之物,不止谢楚两姓。”
她闭上眼,唇角动了动。
——另有其人。
谢令仪的指尖那纸页边缘,眸光冷静如冰。
此人是谁?何意投书于她手?若真是“楚谢之外”,那说明——此次风波,早有人预谋极深,甚至不止一股旧部在暗中布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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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深,谢令仪将整张图细细摹写一份,藏入书匣,而那句未署名的留言,她则烧毁,任灰飞飘入铜炉。
她并不打算全信。
但她必须回应。
在朝局彻底明朗之前,她必须先动——
不为楚家,不为旧盟,不为谢祖。
只为她自己,为她所守的安宁与身后那个安睡的孩子。
风将起,局己动。
她的眼,开始望向那座昔日高墙——皇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