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将落,西风吹起,楚府旧宅沉沉如墓。
谢棠换了青灰首裾、文士长巾,从后街绕入旧坊巷口。这处旧巷曾是朝中权贵驻足之地,早年间人声鼎沸,如今却屋门紧闭,唯有雨水滴落在空石台阶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
他脚步不快,却精准地避开了路旁两处陈设异常之地——那是故意摆出的引路之物。
“想有人来,却不想来的人太多。”
他轻笑一声,绕到楚宅偏门,袖中捏紧一片随身携带的暗纹小牌。
——这是楚家三公子昔年赠他的书局通牌,只用于夜宴与私会,常人不知。
门后有人。
谢棠敲了三下,顿了两息,再敲一声。
门“吱呀”一响,却未全开,只露出一双苍老却警觉的眼。
“你是哪家的?”
“姓谢。”
那人面色一紧,低声喃喃:“谢……谢氏?”
谢棠未答,只缓缓举起手中牌面。
沉默一息,那人颤颤开门,将他引入一条极隐秘的耳道中。
楚宅之大,非外人可知。耳道曲折,幽深潮湿,数十步后才通至一座废弃花厅,厅后暗帘微动,竟传出交谈之声。
谢棠未妄动,悄然藏身在雕花旧柱后,耳中听得有人低声道:
“……主上之言,不可违。但如今这谢家之女,非彼时武将后裔可比。”
“她己掌旧图半卷。”另一人冷声,“若再合图成策,恐天下旧事皆被她揭出。”
“那如何?杀她?”
“不。她若真循旧道行事,反可为我所用。”
谢棠心中微凛,正要细听,忽觉肩后一紧。
他转身挥袖,带起一缕粉尘,借机退后三步,却未落地,竟被一只老手托住:“谢家子,不必动怒。”
那人面目老迈,唇角却挂着温和笑意:“是我。”
谢棠认出那人,心中一震——竟是楚家当年的学仕长者“楚止山”,昔日与谢祖共修兵学,后归于隐。
“你还活着?”
楚止山摇头叹息:“半活半死吧。那谢氏之女……可真是你家?”
谢棠点头,目光警觉。
楚止山不答,只自袖中取出一物:“给她。”
谢棠接过,是一卷残图,却用另一种笔力绘制,风格非谢家亦非楚家。
“这是?”
“第三家。”楚止山低语,“若她要彻查谢氏起源,这一步——终不可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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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府书房。
夜灯清寒,谢令仪正伏案抄写残图,沈青砚轻步而入,手中捧着热茶。
“茶凉了,我给你换了新的。”他声音低柔。
谢令仪抬眼,眉间微舒:“你怎么还未歇?”
“你也没歇。”沈青砚将茶盏放下,坐于她侧,不言不语地看她描图。
谢令仪抿唇:“青砚,你可还记得,谢家祖上的来历?”
沈青砚顿了一下,缓缓点头:“记得一些。你祖父曾言,谢氏祖源出自‘风营旧策’,乃某一代皇权失控时为辅政而设。”
“可风营的图策……从来不公开。”
“因为那策里,藏着一个大秘密。”
谢令仪停笔。
“我们谢家,并非单为军侯而设,而是旧朝内部一股‘制衡’之力。”她低语。
沈青砚凝视她片刻,道:“所以你才想从三方图策中查出谁在动根本。”
“我不仅想查——”她抬眼,望向窗外夜雨,“我想斩。”
二人相对无言,只有烛火映着她笔下线条,将图纸烧得越发明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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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未明,杜医郎回府。
“主子,出事了。”
谢令仪翻身起身:“说。”
“那位工部郎中昨夜三更暴毙,经解剖后发现,是‘蟾骨散’发作。”
“蟾骨散……”沈青砚惊道,“那不是——”
“楚家旧仆专制。”
谢令仪唇角绷紧。
“还有一事。”杜医郎将一纸名单递出,“昨日有人潜入医署,试图盗走毒方原页。”
“抓住了吗?”
“未及,留下了一截衣角……与楚府书院所用布匹一致。”
谢令仪接过残布,久久无语。
夜风吹来,图纸微微卷起。
她心中己然明了——这场局,不仅是她谢家与楚家的旧盟之事,亦是朝中更古老、更隐秘势力的复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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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她沉思之时,谢棠也己赶回。
他将那卷“第三家”之图献出,一字不漏转述楚止山之语。
谢令仪听后,眸中寒光如霜。
“楚谢之外,还有一脉。”
她缓缓抬头。
“他们,不想天下人知我们是谁。”
“那我们——便让他们都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