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目光紧紧盯着回廊尽头,那里,一抹青色官袍正渐近。
她知道,是谢清玄来了。
她的心跳微微加快,却又带着几分笃定,将掌心的栀子香膏又轻轻揉开三分,那甜香愈发浓郁,与迦南香交织缠绕,似在编织一张无形的情网。
“谢大人留步!”
一声脆生生的呼唤,如同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惊飞了檐下栖息的白鹭。
谢清玄握着书卷的手,瞬间紧绷,手指的骨节泛出一片苍白。
他抬眼望去,只见那少女如同一朵盛开的娇花,突然横在了自己眼前。
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官靴在湿漉漉的青砖上划出半寸痕迹,却恰好停在了礼制规定的三步之外。
箫楚楚望着眼前的谢清玄,微微仰起脸,眸光流转间满是期待。
她嗅到了他袖间那清苦的松针香,这香味,正是她今晨特意吩咐宫人在翰林院藏书阁点燃的。
她嘴角微微上扬,装作不经意间被雨后的青苔滑了脚,那绣着金丝并蒂莲的裙裾,如同一朵盛开又突然被风雨吹打的花朵,扫过台阶上未干的水渍。
“呀——”
一声惊呼,七分娇弱三分胆怯,从她的口中溢出。她的身子,朝着那道月白的身影首首扑去。
发间的金步摇在阳光下闪烁着璀璨光芒,如同一道流星,划过谢清玄的喉结。
在那一瞬间,箫楚楚甚至己经幻想好了,要跌入他那带着墨香的怀抱,感受那从未有过的温暖与安心。
然而,出乎她意料的是,谢清玄竟然躲开了!只见谢清玄眸光微颤,在她扑来的瞬间,下意识地往后一撤。
“咚”的一声闷响,如同重锤,狠狠地砸在箫楚楚的心上。
她重重地跌坐在浸满雨水的青石阶上,整个人狼狈不堪。
没错,她脸着地,结结实实地狠狠摔了一跤。
尾椎骨传来的剧痛,如同一把锐利的刀,瞬间刺痛了她的神经,眼眶里迅速蓄满了泪水。
掌心火辣辣地蹭过粗粝的石面,那精心染就的丹蔻,裂开了两道刺眼的血痕。
她望着谢清玄那有些慌乱却依旧保持着距离的身影。
“谢清玄!你!”
“殿下!”云裳心急如焚,带着哭腔飞奔过来,眼中满是心疼。
她看着狼狈摔倒的箫楚楚,心都揪成了一团,赶忙蹲下身子,想要搀扶起自家公主。
而谢清玄,依旧静静地立在五步开外的海棠树下。
春日的暖阳透过新抽出的嫩绿叶片,在他眉眼间洒下点点碎金,仿若给他周身都镀上了一层光晕。
可他躬身行礼的姿势,端正如用尺规所量,声音却比阶前尚未融化的春雨还要清冷:“臣冒犯。”
箫楚楚透过朦胧的泪光看向他,心中满是委屈与愤懑。
只见这人,连一丝想要扶人的意思都没有,那青色官袍的下摆在风中纹丝不动,仿佛方才他避开的不是当朝备受宠爱的公主,而是什么可怕的洪水猛兽。
“谢清玄你...”
她咬着唇,借着云裳的力气勉强站起来,心中的恼意再也按捺不住,脚下一用力,绣鞋便狠狠踩住了他垂落的浅碧宫绦。
“见本宫摔倒竟敢不扶?”
谢清玄垂眸,盯着自己被踩住的衣角,眸光平静却又透着一丝决然。
他忽然伸手抽出腰间的玉带钩,只听得“刺啦”一声脆响,那截宫绦便被割断。
他的声音依旧波澜不惊:“《礼记·内则》有云:男女不杂坐,不同施枷,不同巾栉。公主金枝玉叶,臣不敢唐突。”
箫楚楚望着他,眼中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夺眶而出。
她怎么也没想到,在他心中,那些礼教规矩竟如此重要,重要到哪怕她这般狼狈摔倒,他都能如此冷漠地恪守距离。
此刻,海棠花在枝头轻轻摇曳,可这春日的美景,却再也无法温暖她此刻如坠冰窖的心……
暮春的风裹着海棠残瓣掠过回廊,箫楚楚望着谢清玄清冷的侧颜,眼底腾起一簇不服输的火苗。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刹那,她突然发力,纤细的手腕如灵蛇般探出,狠狠将他向后推去。
谢清玄本能地旋身躲避,却忘了身后是刚洒扫过的青石阶。
的青苔在阳光下泛着幽光,他的靴底刚一打滑,整个人便向后倒去。
眼看后腰就要撞上尖锐的阑干,一声惊呼突然划破空气——
这次轮到箫楚楚扑过去。石榴红的裙摆如燃烧的火焰扫过满地残花,她拼尽全力抱住那道单薄的身影,两人重重摔进松软的海棠花泥里。
花瓣纷飞间,她听见头顶传来极轻的闷哼,混着泥土与花香扑面而来。
谢清玄的玉冠歪斜,一缕乌黑的发丝垂落在颈间,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一道墨痕。
他的喉结轻轻滚动,恰好抵着她染血的指尖,温热的触感让箫楚楚心脏猛地一颤。
“第三次。”
他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胸腔深处挤出来的。
“什么?”
箫楚楚仰头,撞进他深不见底的眼眸里。
“这是公主本月第三次制造肢体接触。”
谢清玄撑着手臂想要起身,衣料摩擦间带起一阵若有若无的檀香。
却不想被她攥住中衣束带,微凉的手指隔着布料传来灼热的温度。
“第一次是借更衣解臣腰带,第二次是生辰宴上献舞故意摔向臣,今日...”
箫楚楚浑身一僵。
原来他都知道!
那些精心设计的“意外”,那些看似无意的肢体触碰,在他眼中竟如此昭然若揭。
她咬着唇,突然觉得脸上发烫,连摔在泥地里的疼痛都比不上此刻的窘迫。
海棠花瓣落在谢清玄肩头,衬得他苍白的脸色愈发清冷。
谢清玄首起身子的瞬间,肩头海棠花瓣簌簌而落,仿佛一场无声的雪。
他垂眸望着狼狈跌坐在泥地里的箫楚楚,声音比方才更冷十倍,像是从千年寒冰中淬出的利刃:“公主今日种种,是要逼臣请调外放?”
箫楚楚撑着花枝艰难起身,指尖的丹蔻深深掐进掌心的伤口,鲜血混着泥土渗出,刺痛让她眼眶发红。
她梗着脖子,强撑着最后的倔强:“你若敢走...本宫就……本宫就让父皇撤了你的职!”
回应她的,只有渐行渐远的脚步声,一下下敲在她的心口。
云裳慌忙上前搀扶,却见箫楚楚突然弯腰抓起地上混着血与泥的花瓣,用尽全身力气朝那抹青色背影狠狠砸去。
“谢清玄你听着!”
她带着哭腔的喊声撕破暮色,惊起满树雀鸟扑棱棱乱飞。
“早晚有一天,我要你亲手拆了那些破规矩来求我!”
凄厉的尾音消散在风里,残阳如血,将谢清玄的青色官袍染成暗红,恍若浸透了两人纠缠不清的情愫。
谢清玄在宫门处驻足,望着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月牙痕,那里还残留着箫楚楚指尖的温度。
他忽然转身将沾了栀子香的官袍扔进火盆,看着火焰贪婪地吞噬布料,仿佛要将所有隐秘的情愫都烧成灰烬。
然而那跳动的火苗映在他眼底,却像是烧不尽的执念,在黑暗中摇曳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