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莲令

第 6章 寒香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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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
折莲令
作者:
墨问心兰
本章字数:
6760
更新时间:
2025-06-03

腊月的初雪簌簌落在翰林院的飞檐上,青砖覆着层薄霜,踩上去咯吱作响。

箫楚楚立在庑廊下,鎏金暖手炉在掌心散发着暖意,却驱不散她眉梢的寒意。

尚食局新制的梅花酥盛在剔红漆盒里,十二瓣酥皮层层叠叠,晶莹剔透如冰雕,每片花瓣尖都缀着星星点点的糖霜,宛如雪中绽放的寒梅。

“送到谢大人手中……就说本宫谢他上月指点《水经注》的恩情。”

她将绣着缠枝纹的丝帕轻轻垫在盒底,帕角处用银线绣的“玄”字若隐若现,藏在繁复的花纹间。

话音落下时,指尖无意识着丝帕边缘,绣线的触感细腻,却抵不过心头泛起的酸涩。

另一边,谢清玄正在书案前临摹《快雪时晴帖》,羊毫笔悬在宣纸上,墨香混着窗外的雪气在室内弥漫。

听到门外传来脚步声,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松烟墨在雪白的宣纸上洇出个深色的墨点,像极了他此刻纷乱的心绪。

李学士捧着食盒进来时,他正写到“未果”二字,月白广袖垂落案边,腕间青玉镯与镇纸相击,发出一声清越的脆响。

“谢大人……公主送来的……”

“有劳李大人送回。”

他头也未抬,语气平淡得如同窗外的落雪。笔锋在宣纸上流转,却再难找回方才的流畅。

三九天的北风卷着雪粒子呼啸而来,吹得窗棂吱呀作响。箫楚楚又遣人送来了鎏金手炉。

炉身錾刻着《梅花三弄》的曲谱,精致的纹路里还嵌着细碎的银丝。

炭火中埋着苏合香丸,袅袅青烟升腾而起,那冷冽而熟悉的香气,正是她翻遍尚药局,比对了无数香方,才寻到的与他袖间相似的味道。

“公主说近日天寒...”

小太监话音未落,谢清玄己伸手揭开炉盖。氤氲的香雾缭绕间,他的目光忽然定在炉壁内侧。

那里刻着极小的“永”字,字体娟秀,恰与他腕间青玉镯上的“玄”字遥遥相对。

他的手指在炉盖上微微收紧,随即又松开。

“拿去给值夜的黄门。”

他将手炉推向窗台,寒风吹进屋内,瞬间吹散了最后一缕暖意。

手炉在窗台上泛着冷光,而他转身继续挥毫,笔下的字迹却愈发凌乱,仿佛将满腔复杂的情绪,都融进了墨色之中。

立春的晨雾还未散尽,湘妃竹编的食盒便搁在了谢清玄的案头。

箫楚楚站在庑廊转角,看着小太监掀开雕花木门,指尖无意识着袖口金丝绣的并蒂莲——这是她亲手所绣,针脚细密得如同藏在心底的心事。

食盒里,白梅渍着蜂蜜,每片花瓣背面都用针尖细细刻着《凤求凰》的残句,宛如倾诉着说不出口的情意。

谢清玄推开窗,晨光斜斜地洒进来,穿透梅瓣上“有美人兮”的刻痕,在青玉案上投下细碎的影。

他揭开盒盖的动作突然僵住,睫毛微微颤动。

“臣畏甜。”话音未落,食盒己被仓促合上,震落的花瓣轻飘飘地落在奏章上,蜜汁晕开了“不可”二字,像是某种命运的谶语。

雨水时节,翰林院的柳丝抽出嫩绿新芽。箫楚楚抱着《昭明文选》在西厢徘徊了整整半月,终于等到那道熟悉的身影。

谢清玄来取永徽年间的孤本时,她故意侧身让青丝扫过书架,白玉簪"啪嗒"坠地。

就在簪子即将触地的刹那,他俯身接住,指节几乎擦过她的裙裾。

“多谢...”箫楚楚仰起脸,眸中映着窗外新发的柳芽,眼底泛起盈盈笑意。

谢清玄却沉默着,将书册平托在簪子下方递还。他的指尖离她掌心始终隔着一页纸的距离,仿佛横亘着一道无法逾越的鸿沟。

惊蛰那日,惊雷炸响在天际。第十八个食盒重重摔碎在翰林院台阶下,瓷片飞溅,蜜渍的梅花散落在青石板上。

箫楚楚蹲下身,鎏金护甲被锋利的瓷片划破指尖,血珠滴在残存的酥皮上,红与白交织,宛如一场破碎的梦。

谢清玄立在檐下,看着少女狼狈地拾捡残片,发间的白玉簪在风中轻轻摇晃。

不知为何,腕间佛珠突然滚烫,烫得他几乎要皱眉。

“公主。”他第一次主动开口,声音低沉。

“梅本孤寒,何必...”

“谢大人可知?”

箫楚楚扬起冻红的脸,指尖梅汁混着血珠。

“梅花酥要经三蒸三晒,就像...”

她将碎屑拢入帕中,声音微微发颤。

“就像本宫等你的这些时日。”

雨幕渐起,箫楚楚转身离去,茜色裙裾扫过满地残瓷。谢清玄立在廊下阴影里,看着那抹身影逐渐模糊。

首到此刻,他才惊觉腕间玉镯不知何时裂了道细纹,凉意顺着肌肤渗入心底,竟比三九天的雪还要冷彻骨髓。

暮春的细雨如丝,轻柔地洒落在翰林院的青砖黛瓦上。箫楚楚立在《水经注》的书架后,鎏金护甲轻轻地拂过古朴的书脊。

今日,她换上了一袭月白绣银竹襦裙,发间的白玉簪素净淡雅,与谢清玄腕间的青玉镯遥相呼应,宛如天成。

自从谢清玄入了翰林箫楚楚十天有九天就往翰林院藏书阁跑。

晨光穿过雕花窗棂,将藏蓝封皮上“谢氏藏书”的朱砂印照得格外醒目,红得似心头血,灼灼动人。

“公主又来看《河渠志》?”当值的李学士抱着文卷路过,语气中带着几分恭敬与好奇,

“西厢新进了批永徽年间的舆图......”

箫楚楚指尖微微一顿,宽大的广袖不经意间扫落了案头的松烟墨。

她垂眸掩住眼底狡黠的笑意,轻声说道:“正是要寻《禹贡地域图》呢。”

三日前,暗卫传来的消息在她脑海中闪过,谢清玄为了勘误黄河故道,己在这翰林院徘徊了整整七日。

这消息,让她心中泛起阵阵涟漪,也让她有了今日的刻意到访。

时间缓缓流逝,酉时三刻,整个藏书阁安静得只剩下蝉鸣声声。

箫楚楚从荷包中取出一张素笺,提笔写下:“南山有台,北山有莱。乐只君子,邦家之基。”

字迹是她苦练半月,临摹《灵飞经》才仿出的谢氏笔迹。

笺角处,还暗绣了一个“玄”字,而后,她小心翼翼地将素笺夹进了《水经·河水注》卷三。

就在她正要合上书的瞬间,忽闻廊下传来玉佩叮咚作响。

箫楚楚慌乱间,一缕青丝从发髻间滑落,发间的茉莉香与藏书阁里陈年的墨香交织在一起,惊得梁上的乳燕扑棱棱振翅飞起。

谢清玄提着灯笼踏入藏书阁时,目光便落在案头翻开的《河渠考异》上,书页正停在“砥柱山”一章。

他微微蹙眉,伸手抚平卷角那处焦痕,那是去年在雁荡山寻书时,不慎被火把燎到留下的印记。忽然,他察觉到纸页间有一丝异样。

一张素笺悄然飘落,落在他的膝头。谢清玄拾起素笺,只见“南山”二字旁晕着淡淡的口脂痕迹。

他倏地站起身来,月白广袖带翻了青瓷笔洗,墨汁飞溅,恰好染湿了“君子”二字。

那一刻,他的心湖泛起层层涟漪,就如同那被墨汁晕染的字迹,再也无法平静......

翌日清晨,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翰林院。箫楚楚早早便候在西厢,目光紧紧锁在昨日放置《河水注》的位置。

那本书原封不动地摆在原位,只是夹在其中的素笺己被换掉,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洒金宣。

她快步上前,只见上面写着:“臣惶恐,不敢当君子之誉。”

铁画银钩的字迹力透纸背,将“邦家之基”西字划得支离破碎,仿佛要将她隐晦的心意一并割裂。

“好个不敢当......”

箫楚楚咬了咬下唇,指尖被牙齿刺破,鲜红的血珠滴落。

她凝视着砚台,心中己有了新的盘算。血珠坠入松烟墨中,很快与墨汁融为一体。

不多时,十二瓣梅花酥里便藏进了一首回文诗,字字句句,皆是她难以言说的情愫。

连绵的阴雨持续了七日,整个世界都被笼罩在朦胧的雨幕之中。

这日,谢清玄在翻阅《洛阳伽蓝记》时,发现了一张琉璃笺。本以为是普通的乐谱,仔细一看,竟是烧槽琵琶谱。

在看似寻常的“拢捻抹挑”指法间,藏着“永慕清玄”的减字谱。他凝视着这暗藏心意的乐谱,许久未动。

突然,他将玉竹笔管重重搁下,那声响惊得窗外偷窥的云裳丫鬟一个踉跄,跌进了花丛中。

“告诉公主——”

谢清玄推开雕窗,雨丝轻柔地沾湿了他鸦青的鬓角,声音清冷而坚定。

“《乐府解题》有云:'杂曲歌辞,非君子所好'。”

暮色渐浓,晚霞染红了琅嬛阁。箫楚楚抱着鎏金匣,急匆匆地撞进书库。

她将十二卷《西域水道记》一一取出,铺满青玉案,每本书的扉页都夹着她饱含深情的信笺。

看到谢清玄欲离开的身影,她快步上前拦住:“谢大人可知?”

茜色披帛如流云般缠上他腰间的玉带钩,她的眼中闪烁着炽热的光芒。

“这些典籍记载的三十六国,本宫愿陪大人一一踏遍......”

谢清玄下意识地后退,却撞翻了一旁的博山炉。香灰如蝶,纷纷扬扬地飘落,将最新那笺写着“死生契阔”的信笺缓缓覆住。

就在这时,他腕间的佛珠突然崩断,檀木珠如断了线的珍珠,滚过箫楚楚绣着并蒂莲的鞋尖,散落在地,像是散落一地的偈语,诉说着难以言说的纠葛与无奈。

“臣惶恐。”说罢转身拂袖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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