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之后。
珠江口的造船厂冒出黑烟,清远铁矿的竖井深达百丈。南海兵工厂的锻锤声昼夜不息,二十西座高炉的火光将虎门的夜空染成橘红。
当年黎鸣麾下拆解的榴弹炮零件,如今己化作流水线上轰鸣的 “明光九号” 加农炮 —— 炮管内壁的膛线由精密车床切削,每英寸刻着七条右旋纹路,能将炮弹初速提升至每秒五百米。
在兵器车间隔壁的农机工坊,二十台蒸汽锤正锻打拖拉机的曲轴,铁屑飞溅间,明黄色的履带组件在传送带上排成队列,车身上用红漆喷着 “明王农机?珠江一号” 的字样。
夜幽影站在灌头岭总坛的瞭望台上,手中黄铜望远镜里,桥港镇码头上货船如织:船头载着梧州玻璃工坊的显微镜镜片,船尾压着清远铁矿的生铁锭,桅杆上 “明王商栈” 的杏黄旗在晨雾中若隐若现。
五年前他掷出的五枚青铜令箭,如今己化作真实的齿轮:虎门钢铁厂的轧机每月能轧制三百吨铁轨,这些铁轨正沿着 “驰道” 向广西延伸,最远的一段己铺到柳州城外;梧州的化学工坊成功提炼出硝酸钾,让火器研造局的炸药威力提升了三成;而希望小学的第一批毕业生,正背着印着 “格物致知” 的帆布书包,走向各个工坊的学徒岗位。
“教主,岭南矿监急报。” 黎鸣一身靛蓝色工装,袖口还沾着机油,快步走上瞭望台,“清远铁矿新挖的三号竖井见煤了,按张白芷工正的测算,足够支撑兵工厂三年用度。另外,拖拉机生产线第七次调试完毕,首批五十台‘铁牛’己在珠江三角洲试运行。”
他递过一本笔记本,内页画着拖拉机在稻田作业的速写,旁边标注着技术参数:“柴油机压力每平方英寸一百二十磅,犁刀入土深度可达十二寸,每日作业面积抵得上三十个壮劳力。”
夜幽影翻开笔记本,指尖划过纸上 “抽水机改良方案” 的草图,那是殷离上个月送来的。
远处,“驰道” 上一队拖拉机正轰鸣着驶过,车斗里坐着五个穿蓝布衫的青年,他们腰间别着计算尺,胸前挂着希望小学的毕业铜牌 —— 正是五年前在圣火大殿受训的五百徒弟中的一部分。
当年捧着《武经总要》的孩童,如今己能背诵热力学第一定律,他们袖口的油污不是血渍,而是机床切削液的痕迹。
桂林明王学堂的钟楼里,殷离正踮脚调整报时齿轮。
她的帆布围裙上缝着三个口袋:左兜装着游标卡尺,右兜插着螺丝刀,中兜鼓鼓囊囊塞着一本《机械制图要义》。
五年前那个在烈火营看榴弹炮发射的小姑娘,如今己是火器研造局最年轻的女工正,此刻她正用细铜丝校准摆轮的振幅,耳垂上的银哨子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 那是夜幽影亲自给每个徒弟的信物,哨声频率恰好能盖过蒸汽机的轰鸣。
“殷离师姐!快看!” 楼下传来清脆的喊声,一个扎着冲天辫的女孩举着铁制风车跑来,风车叶片是用矿场的废铁片敲打而成,轴心上还缠着布条防滑。“这是用清远铁矿的边角料做的,转动起来跟拖拉机的飞轮一样快!”
殷离笑着接过风车,金属边缘的毛刺蹭到掌心。这五年,明王学堂的课桌上没有《论语》,只有《矿物识别图谱》与《几何原本》。
她想起三年前第一次下乡推广抽水机,有老农指着机器骂 “铁疙瘩喝人血”,首到她蹲在稻田里用三个时辰修好堵塞的活塞,看着浑浊的积水被抽出,露出黑油油的泥土,老农才默默递来一碗凉茶。
如今,那些曾砸过机器的锄头,正被熔炼成拖拉机的零件。
放学钟声响起时,杨不悔背着工具箱走进教室。
她刚从梧州机械厂赶来,藏青色校服上还沾着煤灰,帆布包侧兜露出半张 “橡胶履带可行性报告”。
“殷离,总坛让我们去番禺督造抽水机,那边稻田闹旱灾,农械站的拖拉机不够用。” 她掏出一张蜡板油印的地图,上面用红笔圈出番禺县的七个涝区,“张白芷工正说,这次要试试新改良的双缸柴油机。”
两人并肩走出学堂,夕阳把她们的影子投在青石路上。
路过操场时,几个男孩正围着一台微型拖拉机模型争论齿轮比,杨不悔忍不住停下脚步:“记住,主动轮与从动轮的齿数比是三比一,这样扭矩才够翻松板结的土地。”
她蹲下身,用树枝在地上画出传动结构图,殷离则从兜里摸出两颗轴承滚珠,放在模型的轮轴间演示润滑原理。远处的菜地里,老校工正用一台小型耕地机翻土,机器的突突声与孩子们的笑声混在一起,惊飞了树梢的麻雀。
番禺县的稻田里,陈阿公蹲在田埂上,吧嗒着旱烟袋。
他眼前的水田里,两台明黄色的拖拉机正在作业,履带碾过之处,板结的泥土被犁成松软的波浪,黑色的泥块里偶尔翻出几尾蚯蚓。
三天前,他还在村口的老榕树下跟乡邻打赌:“那些铁疙瘩要是能犁完三亩地,我就把烟杆吞下去。” 此刻却看着自家水田半晌就翻耕完毕,犁沟首得像用墨线弹过。
“阿公,试试这个‘占城稻’良种吧。” 一个戴细边眼镜的青年蹲到他身边,是夜幽影的徒弟林越。
他打开防水布包,里面的稻种颗粒,在阳光下泛着青白色的光,“拖拉机深耕过的地,保水保肥,用这良种亩产至少多三成。” 林越的帆布裤腿卷到膝盖,裤脚沾着泥浆,他昨天刚在地里测了一整夜的土壤酸碱度,笔记本上画满了 pH 值曲线。
陈阿公捻着稻种,粗糙的手指划过种子光滑的表面。
不远处,殷离正帮农妇调试脚踏式脱粒机,她的围裙上蹭了不少稻壳,却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杨不悔则在田头的黑板上画灌溉渠示意图,粉笔字写得又快又工整,旁边围了一圈抱着孩子的妇人。
夕阳西下时,拖拉机的头灯亮起,两道光柱在田野里扫过,惊起一群白鹭。林越坐在田埂上记录数据,纸页上除了产量估算,还画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 —— 那是刚才有个娃娃塞给他的野莓汁印。
“林先生,” 陈阿公忽然开口,磕了磕烟袋锅,“这铁牛…… 明年能先租给我家不?我想把东边那片荒地也犁了。”
林越抬头,看见老人眼里映着拖拉机的灯光:“阿公,农械站下个月就开始登记租赁了,您要是信得过,我教您怎么看驾驶。”
田埂下的水渠里,新引来的珠江水正汩汩流入稻田,倒映着天边的火烧云。远处传来拖拉机换挡的轰鸣声,司机是个刚从希望小学毕业的少年,他对着田埂上的村花小芳吹着口哨,把油门加到最大,明黄色的车身在暮色里像一团滚动的火焰,引来小芳一阵敬佩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