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镜
北风卷着喜宴的残羹冷炙掠过门前平整的土地,枯黄的草屑打着旋儿在空中飞舞。张芬瘫坐在盛强家院门前的老槐树下,指甲深深抠进树皮剥落的裂缝里。新妇遗落的红盖头像片褪色的血渍,被风推着贴到她脚边,又轻飘飘地翻卷着远去。
“回去吧,盛强媳妇都过门了。”王婶颤巍巍地递来半块手帕,皱纹里盛满怜悯,“头一回私奔回来,大伙还能说他盛强脾气暴,打得你没处躲;可这二回......”老人的叹息混着风声,“谁能想到你扔下好好的家又跟人跑?盛强再不好,从前在工地上累死累活,省下钱就给你买稀罕物件,走十里路都要护着怀里的银镯子。”
“你瞧瞧人家新媳妇的福气。”拐角处几个婶子凑在一起,眼神瞟向张芬又慌忙移开,“带着小闺女来,现成的新瓦房住着,拖拉机摆在院里,这都是张芬当年一砖一瓦挣下的家业啊!”李大爷的烟袋锅重重敲在鞋底,火星溅在张芬脚边:“可不是,人家空着手来就当现成的家主母,盛强也算因祸得福喽。换作旁人,早被媳妇两度私奔的事戳破脊梁骨,哪像他如今还能娶上年轻体面的!”
泪水滚烫地砸在干燥的土地上,扬起细小的尘土。张芬望着新房门楣上崭新的“囍”字,那些被尘封的记忆突然决堤。那时盛强粗糙的手掌总是布满老茧,却会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油纸包着的胭脂;农闲时两人并肩坐在门槛上,数着存折上的数字计划盖新房。可当她第一次跟着张锁离家,盛强眼底的光就彻底熄灭了,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羞辱与暴戾。如今想来,那些深夜的殴打,何尝不是他被背叛后绝望的宣泄?
“妈!”稚嫩的呼唤突然刺破喧嚣。张芬猛地抬头,却只看见儿子被新媳妇牵着手跑远的背影,蓝布书包上的补丁在暮色里晃成模糊的灰影。这声呼唤她盼了两年,却在这样的场景下猝不及防撞进耳膜。喉咙里泛起铁锈味,她死死咬住下唇,首到血腥味在口腔蔓延。曾经那个会攥着她衣角撒娇的孩子,如今看她的眼神里只剩陌生与疏离。
人群渐渐散去,零星的脚步声惊起树梢寒鸦。张锁不知何时己经溜走,唯有几个看热闹的孩童仍在远处嬉笑。“说到底是她自己糊涂。”李大爷又嘬了口烟,烟雾混着叹息散开,“放着安稳日子不过,偏要跟着油嘴滑舌的混子跑。头一回回来,大伙还念着她是外地媳妇,心软帮她说话;这二回,连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
姐姐的身影在暮色中浮现,棉袄肩头落满霜花。“去我那儿住些日子吧。”姐姐的手刚搭上她的肩,张芬突然爆发出压抑许久的呜咽。哭声混着寒风,惊得树上最后几片枯叶簌簌坠落。她终于明白,那些被自己亲手毁掉的幸福,那些辜负的真心与期待,早己化作村里人眼中的笑话,永远无法挽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