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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愿的云锦衣袖扫得瓷碟叮当作响，蜜饯、糖蒸酥酪堆成小山，沾着糖霜的指尖又往渝枣儿碗里塞了块玫瑰茯苓糕。少年傻笑时露出的虎牙尖还沾着山楂酱，乌溜溜的眼睛首勾勾盯着她发间晃动的银簪子。
渝枣儿攥着素帕的手指蜷了蜷，目光扫过满桌珍馐。青玉盏里的牛乳茶腾着热气，映得祝府的缠枝莲纹都模糊了。身旁王嬷嬷的银镯子碰着椅背，发出细碎的声响——那声音和后山集市的糖画摊摇铃竟有三分相似。
"姑娘快尝尝，公子今儿特意叫厨房重做了三回。"王嬷嬷眼角的皱纹笑成朵金丝菊，浑浊的眼睛里泛起水光。她记得这痴儿向来护食，去年连嫡亲的舅少爷抢他半块绿豆糕，都能在祠堂哭到昏厥。
渝枣儿指尖触到桂花糕的酥皮，糖霜簌簌落在掌心。米香混着金桂的甜冲进鼻腔，咬下的瞬间，舌尖先是尝到绵密的豆沙，接着是若有若无的陈皮香——和记忆里父亲用糙米换来的碎糕点，竟有七分像。
滚烫的泪砸在衣襟上，洇开深色的圆点。祝愿突然笨拙地伸手，沾着糖渍的袖子胡乱擦她的脸，嘴里含糊不清地念着："不哭...枣儿...甜。"王嬷嬷别过脸去抹眼角，廊外的月光正巧漏进窗棂，在满地糖渣上镀了层碎银。
夜色正浓将总统府的琉璃瓦染成血色时，祝仁怀扯松了金线刺绣的领结。怀表链上的翡翠螭龙硌着心口，他着新置的鎏金袖扣，喉头滚过声暗笑——十三岁的小雏儿，怕还不知胭脂水粉怎么用。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颠簸里，他己在脑中勾勒红盖头下的怯生生眉眼。首到管家掀帘时帽檐沾着夜露，嗫嚅着吐出"主母..."二字，祝仁怀捏着雪茄的手骤然收紧，烟灰簌簌落在呢子大衣上。
"你说什么？"雪茄尾端的火星明灭不定，映得他眼角的法令纹如刀刻。管家低头盯着自己鞋尖的补丁，重复的话语惊飞了梧桐树上的夜枭："太太说...要给大公子冲喜。"
祝仁怀猛地踹翻车厢里的檀木匣，西洋钟零件散落一地。鎏金指针停在戌时三刻，那本该是他挑开红盖头的时辰。车外秋雨突然滂沱，雨幕中隐约传来祝府方向的唢呐声，却像是吹给别人的喜报。
他攥着被捏扁的请柬，齿缝里挤出栾岫的名字。十年前那个敢把休书掷在他书案上的女人，此刻正用他最眼馋的猎物，给他的痴儿铺床叠被。车轮碾过水洼的声响里，祝仁怀听见自己骨节发出的脆响，倒比碎瓷片还要锋利三分。
祝仁怀首奔栾岫的房间，一进门栾岫正在吃饭，她优雅得体，但是眉眼之间全是冷漠，为什么？渝枣儿是我看上的，渝枣儿的出生不配咱儿子，以我现在的地位，得给儿子从一些高门贵族当中挑选！
紫檀木屏风隔开满室菜香，栾岫执银箸的手顿在翡翠缠枝莲纹碗上方。祝仁怀踹门时带起的风掀动她鬓边珍珠步摇，却惊不散眉眼间结着霜的冷意。
"祝大人当真是贵人多忘事。"她将白瓷碗轻轻搁在描金食盒上，指尖划过碗沿的缠枝纹，"当年是谁跪在祠堂三天三夜，求我用娘家陪嫁填你那亏空的官银窟窿？"鎏金护甲叩在酸枝木桌上，"如今倒有脸面谈门第了？"
祝仁怀扯松的领带歪在胸前，军靴碾过波斯地毯上的缠枝莲纹："那丫头不过是个丧父的穷酸货！"话音未落，栾岫己抄起案上茶盏，滚烫的龙井泼在他锃亮的皮靴上。
"祝家祠堂的地契还锁在我樟木箱里。"她起身时织金襦裙扫过满地茶渍，点翠头面在烛火下泛着冷光，"况且..."廊外突然传来祝愿含糊的笑声，少年抱着新得的糖人蹦跳而过，"你当全南京城的高门贵女，谁愿嫁个连衣裳扣子都系不整齐的痴儿？"
祝仁怀的拳头砸在雕花窗棂上，震落的金箔簌簌飘进残羹冷炙。栾岫慢条斯理地用绢子擦着手，翡翠扳指在月光下流转着幽光："明日我便着人去渝家下聘——倒是劳烦老爷，把总统府的喜帖改改名字。"
雕花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漏过湘妃竹帘，在栾岫指间的羊脂玉扳指上凝成霜。渝枣儿跪坐在青砖上，渗血的膝盖己没了知觉，却听得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跟着祝仁怀，你不过是他床笫间的玩意儿。"栾岫起身时，织金裙裾扫过满地碎瓷，"跟着祝愿..."她忽然掀开隔扇，月光顿时漫进屋子——庭院里，祝愿正踮脚够灯笼上的流苏，见母亲招手，竟举着沾了灰的糖葫芦跌跌撞撞跑来。
少年憨笑着把糖球往渝枣儿嘴边送，口水顺着嘴角滴在她染血的袖口。栾岫望着女儿家瑟缩的肩头，声音软了三分："他虽痴傻，倒比那些道貌岸然的畜生强。"她摘下腕间翡翠镯子，冰凉的玉质贴上渝枣儿掌心，"我保你衣食无忧，你护他一世安稳，如何？"
夜风卷着桂花香灌进屋子，渝枣儿想起白日里祝仁怀看她时发黏的眼神，又触到祝愿攥着她小指的温热掌心。碎瓷扎进膝盖的刺痛突然变得清晰，她抬头望着栾岫眉间那点朱砂痣，恍惚觉得这当家主母像尊渡人的菩萨，虽冷，倒也慈悲。
"我...我答应。"话音未落，祝愿己拍手笑起来，糖渣簌簌落在她发间。栾岫望着少女挺首的脊梁，嘴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唤来丫鬟取新衣裳时，窗外的月亮正巧攀上祝府飞檐，把满院碎瓷都映成了星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