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荷把手机丢到一边,两手向后撑着床,呆呆看着天花板,回想着自己了解的,宋舟的一切。
宋舟,来自本省最北端的一个小县城。父亲在他很小的时候就过世了。
妈妈含辛茹苦把他抚养大,供他读书,累坏了身体,小病捱着不吱声,拖成了大病。
他争气地考上了江渚医科大学,中医康复学专业。大二的时候,妈妈却病逝了。
家里只剩下他自己。
用宋舟自己的话说:“没有家了,全世界好像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他本科五年,成绩优异。期间参与重大康复科研项目,取得突出研究成果。
毕业后,放弃去往一线城市的机会,做为特殊人才招入齐安市立医院,成为该年度唯一录取的中医康复方向规培医师。
又通过了规培减免考试,三年规培减去两年,一年入职。
刚到齐安的那一年,邂逅了尚是大学生的,来院做康复治疗的陈荷。
那时候的陈荷拖着残躯,爬行在人生黑暗的谷底。
艰难的康复锻炼,严重的后遗症,每日每夜,每时每刻都在与疼痛抗争。
不知多少次想一了百了,又不知多少次告诉自己不甘心。
要找出真相,要报仇,给邱月报仇,给倍受折磨的自己报仇。
她每每照镜子,就像看到一只受伤又不甘死的疯兽,眼里全是阴郁。
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只有恨。
但是康复期漫长,无休无止的疼痛堪比凌迟。
她在一个个被伤疼折磨得夜不能寐的深夜悄然崩溃,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宋医生的出现,像一团阳光和暖风接住了她。
他表白的时候,她一开始是抗拒的。
幼年被父母抛弃的经历,使她本能抵触过于亲密的关系。
她有大仇未报。
她当时还需要坐轮椅,是个半残废。
她不想拖累任何人。
宋舟再甜,她也负隅顽抗。
首到最后,宋舟说了一句:“我想要一个家人。”
说这话时,他倚着医院大厅的落地窗,背后的窗外是寒萧的秋风过境。
他俩手揣在白大褂的口袋里,低着眼睫看着脚尖,极轻地吐出这样一句。
可怜死了。
试问谁能顶得住。
于是两个孤单的人,成了彼此的家人。
她灵魂里的累累裂痕,被爱一点点填满了。
她不光有恨,她还有了爱。
她有了双份活下去的力量。
……
在一起两年,完美男友,阳光下的小绵羊,渗透她生命的爱人。
她的眼睛里不止有阴郁,也有了光彩。
从来没有想过宋舟会有自己不认识的一面。
为什么?
他到底是谁?
他就业时放弃一线城市大医院的工作机会,选择齐安市,是不是有特殊的目的?
他与自己的邂逅,是不是也非偶然。
他对自己的追求,一开始的动机,是不是没那么单纯……
其实——在牛老板提及邱松的朋友卷毛的时候,她心底的警信己经拉得很响。
她只要拿出宋舟的照片给牛老板看,或许就能当场真相大白。
但她下意识地逃避了,假装自己没想到这个办法。
可是……能逃到什么时候呢?迟早要面对的不是吗?
首到这时,陈荷才鼓起勇气,决定剖开这层己经薄得像一张窗户纸的秘密。
她深吸一口气,对着空气说:“我相信你有苦衷。宋舟,我只是想……重新认识你。”
她拿起手机,搜索。
岚周卫生职业学校。
互联网像一棵大树,新叶生旧叶落,树下积着层层叠叠的枯叶,总有一些残片未曾腐朽。
只要耐心地翻下去,就能找到压在深处的那片叶子。
她登上学校网页,一个分页一个分页地搜索着“宋舟”这个名字。
搜出一个“成绩飞跃奖 宋舟”。疏于打理的网站,十年前的公告还留着。
点开。
一张证件照慢慢加载,先出现一片卷发。
陈荷猛地伸手盖住了手机屏。
过了一会儿,做好了心理建设,才屏住呼吸,把手慢慢移开。
一个戴眼镜的卷发少年冲她灿烂地笑着。
陈荷愣住了。
好像。
太像了。
这个小宋舟,太像她的宋舟了。
但是不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