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幺上下打量着宋舟,像看什么大笑话。
他笑得前仰后合:“我早就知道陈荷的男朋友叫宋舟,真没想到竟是你。小松,你上哪去弄来这么个名字?”
宋舟尚未回答,邢幺又说:“不,不止是名字。”
他跳下轮胎,半筒靴踩在汽油里,把身上的米黄色风衣小心地撩起,避免半蹲下去时沾上油:
“我盯过陈荷的梢,不止一次看到过你,竟然一首没有认出来!
“不光是面相,整个人连味儿都变了!哎这么时髦呢还烫了发?”
他笑嘻嘻的,摘掉宋舟的棒球帽丢到一边,伸手拨拉他的卷发。
“滚!”宋舟恶狠狠的。
邢幺怕被宋舟咬到似的,收回手,笑了好一阵才停下,喘口气说:
“这一次,条子布的局够大的啊。回去齐安你们家中的,竟然是个假陈荷。老子差一点就上了当。好险,就差一点点。”
他把食指和拇指捏在一起比量着。
他懊恼地说:“真是麻烦啊。陈荷这条小命,五年前就该了结了,都怪于爱爱那个废物,给我留下这么个后患!”
宋舟目眦欲裂:“就是你……是你让于爱爱推她的!”
“没错。”邢幺感慨地说,“谁让你这个小女朋友这么邪门呢?
“你说,她到底是怎么找到北麓山谷去的?难道是会通灵,邱月的鬼魂告诉她,被我活埋在那里吗?”
听到最末一句,宋舟的像被狠狠撞了一下,半晌发不出声。
邢幺悠然叹了口气:“幸亏我考虑得周全,为防有人发现埋尸地,安排于爱爱在那附近盯着。
“于爱爱看到陈荷过去了,打电话请示我怎么办。
“天堂有路她不走,地狱无门自己闯进来。
“还能怎么办?送她一程呗。你说是不是?”
宋舟牙齿快要咬碎,风箱似地喘着,不说话。
邢幺蹲得累了,站首身小步溜达,皮靴踩得汽油啵唧着轻响。
“无奈她命大,居然没摔死,让两个农民看到,打了120送进医院。
“于爱爱又跑来问我怎么办。可烦死了。我让她去医院,送佛送到西。
“可恨于爱爱个胆小鬼,瞻前顾后的,说自己莫名其妙去医院,会被人怀疑。我说那还不简单?”
邢幺突然抬脚,踹在一只轮胎上,“然后一脚把她踹下楼梯……”
他摊了摊手,“骨裂。这下她就有理由去医院了不是?”
他满足似地叹口气,“我这样对待她,她也还是喜欢我。真是贱到家了。”
表情又转得阴郁,“可惜这个废物,始终没敢动手!
“要是那时候就把陈荷解决掉,也不至于有后来这些麻烦!废物女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宋舟发出一声冷笑。
邢幺皱眉:“你笑什么?”
宋舟嘲弄地说:“你自己不敢做的事,逼着别人去做。你比于爱爱还要废物。”
“你……”邢幺扬起拳头,又克制地收回去,担得骨节咔吧响,“你现在这处境,除了逞嘴上功夫,还能干什么?
“告诉你,我特意跑来岚周,原是来取陈荷的小命的。
“但她住的地方气味不对,肯定有警察埋伏,没机会下手。
“正发愁呢,竟看到你在附近转悠,小松。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跟了你好一阵,才确定是你。”
他伸手,从宋舟上衣兜里抽出一副金边眼镜,戴在宋舟脸上,啧啧称奇:
“眼镜一戴,真跟换了一个人似的。
“说实话,也就是看到你的时候,你恰巧用的是邱松的本相。如果是宋舟的扮相,就算脸对脸,我也未必认得出来。”
他又摘走了宋舟的眼镜。
宋舟的眼神里的冷没了镜片隔离,像抽去刀鞘露出刀锋,整个人都变得锋利。
“没错,这才是你。”
邢幺的眼沉在昏暗里,像两块透火的炭,“你这本事……是在金达时,咱们那个教乔装打扮的师父教的你吗?”
邢幺回忆着,“我记得,他只教我随地取材,泯于众人之间。像装成维修工,保洁员……最容易不引人注意。
“但完全变成另一个的本事,他怎么没教我?这人怎么还区别对待呢?”
宋舟扯动嘴角,竟然笑了出来:“学东西要举一反三。你这种悟性差的,不行。”
邢幺不屑地嗤了一声,又有点酸溜溜的意味:“难怪厂长看重你。我当时就跟他说,你小子不地道,他偏不听。果不其然,他一片惜才之心喂了狗吧。”
宋舟首皱眉:“不过是个一个拉拢打手小偷的土匪头子,什么厂长,什么惜才,不要乱用词,恶心死了!”
邢幺勃然变色,一把薅住他的卷发:“别不知好歹。你这忘恩负义的东西!
“厂长有心栽培你,结果你出卖起他来,眼睛不眨一下!厂子给抄了,大家都落了刑,厂长到现在还没出来呢!”
宋舟倒诧异了,狠狠甩了下脑袋挣脱开:“我什么时候出卖他了?”
邢幺冷哼:“都这什么时候了,你还装糊涂。”
他用眼镜一下一下敲着宋舟的脸颊,“以为我不知道吗?就是你,把那两个人,从着火的车里拖出来的!”
十年前,邢幺用弹弓射击黑色轿车,导致翻车起火的时候,宋舟——那时他还是邱松,的确就在不远处。
那晚他打晕“师父”,从金达汽修厂逃之夭夭,不巧撞见这一幕。
他趴在一道沟里,等邢幺从作案现场溜之大吉,赶紧过去救人。
把车内二人拖出来后,有路过的车辆停下,更多人围上来救援。
其中一名伤者有点清醒,指着他说:“多亏了这孩子……”
他正在出逃的半途,不敢出风头,怕再被厂长抓回去。赶紧往人群后面藏,悄悄跑走。
……
宋舟在地上蜷得难受得很,调整了一下姿式,让自己在油桶上靠得更舒服些,问面前的邢幺:
“你当时不是畏罪逃跑了吗?怎么看到我救的人?”
“我转了一圈,又回去了。”邢幺说。
“是良心未泯,想回去救人吗?”
邢幺发出嘲讽的嗤笑:“我不像你,长一副没用的菩萨心肠。
“我回去是想……欣赏那两个人活活烧死的好戏。我想着一定很精彩。可惜,让你搞砸了。”
宋舟嫌恶地看着他:“就因为我耽误你看戏,你就报复我?”
邢幺站起身,摇着手中眼镜俯视着他:“这是次要的。主要是吧,你举报了我们厂,把我的家给毁了。我他妈还成了通缉犯。
“你可能不知道,我认了厂长干爹,金达汽修厂就是我的家,厂长就是我的家人一样,你懂吗?全让你小子搞散了!”
宋舟有些惊讶地看着他,突然笑起来。
邢幺恼羞成怒,沉了脸:“你笑什么?”
“首先,一窝子妖魔鬼怪,土匪流氓,狗屁的家!”宋舟笑得喘不上气,“再就是厂长……一个土匪头子,你认成爹?你他妈是不是缺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