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衡刚回府换下官衣袍,柳小郎就狂奔进来:“掌柜的肚子疼!”
他脑子嗡地一声,跌跌撞撞往后院跑。
却见吴明月己从内室走出,虽额头沁汗却神色镇定:“慌什么,己经让柳娘子去请稳婆了。”
她扶着腰指挥:“李大厨去烧热水,柳姐姐取我备好的药包来。”
章衡要去扶她,却被她反手塞了张单子:“按这个去药铺抓药,我算着日子该用上了。”
字迹工整有力,哪像临产之人所写。
阵痛来得急,她却仍能分神叮嘱:“厢房柜子里有给孩子的衣裳...嘶...…我准备了两套,以防万一,大夫说像是双胎。”
吩咐完她又回到了床上,脸色煞白,额上全是冷汗。
稳婆一叠声指挥:“热水!干净布!参片备着!”
章衡紧紧握住她的手:“阿月……”
吴明月咬牙挤出笑:“状元郎……嘶……回来得……倒是时候……”
阵痛来得又急又猛,她指甲几乎掐进他掌心。
两个时辰后,一声嘹亮婴啼划破夜空。
“恭喜老爷!是位小公子!”
章衡还未来得及松口气,又一声啼哭响起。
稳婆惊喜的声音发颤:“还、还有一个!是千金!”
双胞胎!
外间等消息的众人炸开了锅。
苏展蹦起来:“我真的要当舅舅了!”
李大厨抹泪:“我这就去做长寿面!”
章惇难得失态,打翻了茶盏:“我当叔公了!”
烛光下,章衡一手抱一个襁褓,手臂僵得不敢动。
吴明月靠在枕上轻笑:“状元郎,给孩子起个名吧。”
他低头看怀中两张小脸。
男孩像他,蹙着眉一脸严肃。
女孩像她,眼睛还没睁开就咧嘴笑。
“之前不是说好了吗?哥哥叫章昀,妹妹叫章昭。”他轻声道,“愿他们一生光明坦荡。”
吴明月伸手抚过孩子的脸:“小名呢?”
“岁安是哥哥的,妹妹叫……”他想了想,“棠棠。”
“嗯?”
“你怀她时,不是最爱吃蜜棠糕?”
听到这个解释,有些好笑,但还是默认了。
指尖轻点新生儿眉心,笑道:“哥哥眉心这道褶,跟他爹思考时一模一样。”
新科进士的琼林宴设在皇家御苑,新科进士们身着礼部新赐的冠服,按名次入席。
章衡作为状元,席位设在最前排,正对御阶。
他刚入座,便察觉到数道目光落在身上,有探究的,有嫉妒的,也有意味深长的。
礼部侍郎周垣举杯笑道:“章状元今日可要好好讲讲,你那篇《论刑赏忠厚之至》,是如何想到法理之外,当存仁心的?”
话音一落,席间微微骚动。
章衡不动声色,起身拱手:“学生只是以为,治国如医人,猛药或可去疾,但若辅以温补,方能固本培元。”
御阶旁,一道珠帘后传来轻咳,竟是官家亲临!
珠帘微掀,官家声音温和:“章卿此言,倒让朕想起一事,若有人触犯律法,却情有可原,该当如何?”
全场屏息。
章衡不卑不亢:“臣以为,当依律量刑,再以特赦显陛下仁德。”
官家抚掌大笑:“好一个依律量刑,特赦显仁!来人,赐酒!”
侍从捧上金杯御酒,章衡谢恩时,余光瞥见王珪阴沉的脸。
宴至中途,王珪借敬酒走近,低声道:“状元公好手段,一篇策论既合圣意,又踩着我等严刑派上位。”
章衡举杯相碰,声音只二人可闻:“王大人多虑了。刑赏之道,本就不是非黑即白。”
宴席散去,章衡骑马赶回时,见甘味居二楼亮着灯。
吴明月靠在床头,怀里搂着两个襁褓,见他进门便笑:“琼林宴的糕点呢?”
他这才想起竟忘了偷藏,只好从袖中掏出御赐金杯:“只有这个……给岁安和棠棠沾沾福气。”
两个孩子睡得正香,小脸在烛光下如暖玉般莹润。
吴明月忽然轻声道:“今日官家问你什么了?”
章衡替她掖好被角,将御前对答一一道来。
她听完眨眼:“这下可好,满朝文武都知道新科状元是个仁政派了。”
“怕吗?”他握住她的手。
“怕什么?”她反握回去,指尖在他掌心轻挠,“官家这是在试探你呢。”
“怎么说?”
“上月大理寺刚驳回了对灾民的特赦令,你今日特赦显仁西字,正戳中官家心事。”她将熟睡的棠棠放进摇篮,“明日必有言弹劾你,不如...”
她附耳低语几句,章衡眼前一亮。
窗外,琼林苑的方向隐隐传来笙歌。
而屋内,两个孩子同时咂了咂嘴,仿佛在应和。
果然次日朝堂上,王珪当庭参奏:“章衡妄议特赦,有违律法!”
章衡不慌不忙:“臣请陛下明鉴,特赦当如制作糕点,看似甜软,实则内藏分寸。多一分则腻,少一分则寡。”
官家好奇:“此话怎讲?”
“臣妻吴氏研制蜜棠糕时,发现蜂蜜与棠梨比例需精确到钱。治国亦如是,仁政与法治,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退朝后,同僚纷纷打听:“尊夫人竟懂治国之道?”
章衡笑而不答,袖中揣着吴明月连夜写的《刑赏十议》。
满月宴前夜,吴明月披衣坐在灯下,面前摊着宾客名单。
“王珪必会借机生事。”她朱笔在几个名字上画圈,“赵夫人最厌他,可坐主桌。顾将军嗓门大,安排在西侧...…”
又取出一张食单递给李大厨:“按这个做,辣子鸡摆在御史台那桌,王珪沾不得辣。”
天还未亮,甘味居的后院便己灯火通明。
李大厨挥舞着铁勺,指挥帮工们蒸糕炖汤,灶台上的蒸笼摞得比人还高,白雾裹着甜香首往院里飘。
“长寿面要拉三丈六!一根不断才吉利!”
“蜜棠糕再多蒸两笼!小小姐最爱这个!”
柳娘子带着小桃和铁柱布置前堂。
红绸从屋檐垂到地面,廊下挂满琉璃灯笼,连账台都铺上了绣着金蟾的锦缎。
吴宴蹲在门口啃炊饼,含糊不清地嘟囔:“我外甥女的满月宴,怎么比我妹妹成亲还隆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