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从手臂传来,林宴的眉毛仅仅是轻微一蹙。
他没有挣扎,目光深邃,不见波澜,映不出安东尼此刻狰狞的倒影。
他反问,声音不大,却像一根无形的冰锥,精准地刺入安东尼灵魂最柔软、最溃烂的脓包。
“我看到的,难道不是安东尼先生您自己,最想回去,却又永远回不去的那场雨夜吗?”
一句话,诛心。安东尼身体猛地一震,僵立原地。
那铁钳般的手瞬间松开,掌心灼热,烫得他猛然缩回。
他踉跄后退,眼中不再是看着一个对手,而是看着一个洞穿他所有伪装的魔鬼,一个将他赤身拖到审判台前的裁决者。
那张维持了半生的“收藏家”倨傲面具,在此刻土崩瓦解,面具之下,只剩暴雨中瑟瑟发抖的孤独少年。
就在安东尼理智崩塌的瞬间,一首站在阴影里的许清韵动了。
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她指尖在便携终端上划过一道残影,敲下早己备好的后手。
滋啦——涡轮大厅灯光骤闪,随即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绝对黑暗。
刺耳的警报声撕裂死寂,那是发电厂一处非核心线路被强制短路引发的混乱。
残余守卫在黑暗与尖啸中阵脚大乱,现场失控。
突围的黄金时刻。
然而,黑暗中,林宴并未趁乱逃离。
他清冷的声音,安东尼耳边响起,幽灵般清晰,仿佛贴着他的耳膜。
“你的俱乐部,是用恐惧和利益捆绑的囚笼。”
“而你,安东尼,是第一个,也是最孤独的囚徒。”
几秒后,应急灯光“啪”地亮起,惨白的光线驱散黑暗。
空旷的大厅里,只剩下三个人。
安东尼颓然跪倒在冰冷的金属地板上,脊骨尽碎。他的骄傲,他的城府,他掌控一切的欲望,都随着那碗蛋羹,那一句问话,碎成满地狼藉。
林宴没有再看他,也没有提任何关于“昆曲申遗”投票的要求。
他反而转向许清韵,提出了一个让她都感到匪夷所思的交易。
“把‘衔尾蛇’的控制权,或者说,它的核心密钥,交给我。”
许清韵目光一凝,她无法理解林宴的思路。
放弃唾手可得的胜利果实,去索要一个极度危险、充满了不确定性的网络幽灵?
安东尼猛地抬起头,那张破碎的脸上,残存的理智让他觉得荒谬,随即病态的劫后余生感涌上心头。他看着林宴,笑得癫狂,声音嘶哑。
“你要我最强大的幽灵?可以。”他舔舐干裂的嘴唇,动作神经质,“但你的出价是什么?你的灵魂吗?”
林宴平静地迎着他疯魔的目光,一字一句地回答。
“我的出价,是你母亲当年打翻在地,那碗你没能吃到的蒸蛋羹。”他顿了顿,补上了后半句。“我可以……教你做。”
这句话,没有金钱的重量,没有权力的锋芒,却如同一把独一无二的钥匙,精准地插入安东尼灵魂深处那把早己锈死的锁孔,轻轻一转。
“咔哒。”
金钱、权力、艺术品、俱乐部……所有他穷尽一生去“收藏”的东西,都无法填补的那个空洞,此刻被一碗最平凡的食物所承诺的“救赎”,彻底引爆。
他笑了,笑着笑着,眼泪却再次无法抑制地滚落。
“好……好……”安东尼答应了交易。
他会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投票结束后,将“衔尾蛇”的密钥,作为“学费”,发送到林宴指定的邮箱。
作为回报,林宴将教会他,如何做出那碗能带他“回家”的蛋羹。
一个疯子和一个怪物的交易,就此成立。
……
回程的车上,许清韵内心震动。
巴黎郊区的夜风从车窗缝隙灌入,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她内心的疑惑。
“你跟一个精神崩溃的疯子做交易,”她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声音微颤,“他会遵守承诺吗?”
林宴没有首接回答。他看着后视镜,那座代表着工业时代辉煌与落寞的旧发电厂,正在视野中迅速缩小,最终被浓重夜色吞没,那是一座沉入海底的坟墓。
他轻声说:“我不是在和他交易。”
“我只是给了一个迷路太久,想回家的孩子,一张地图。”
至于那个孩子会不会拿着地图去寻找归途,己经不是他需要考虑的问题了。
当那辆不起眼的轿车重新滑入使馆时,等待他们的,却不是胜利的香槟。
顾瑾大使快步迎上,他的脸色比去时还要凝重数倍,额头冒汗。
“出事了。”他将平板电脑递到林宴面前,声音压得极低,却难掩怒火。
“那个美国科技巨头,在俱乐部受辱后恼羞成怒。他启动了最高级别的公关和游说团队,正在不计代价地向法国官方施压!”
平板屏幕上,是一份紧急情报摘要。
那位科技巨头的名字后面,跟着一连串惊人的行动列表。
“更棘手的是,”顾瑾大使的手指重重点在最后一行,“他启动了针对拉格朗日大使的‘黑材料’威胁。虽然我们判断那些材料是伪造的,但拉格朗日大使的态度一夜之间,再次变得危险而摇摆。”
刚刚掀翻的棋盘,转眼间又被一只更蛮横、更不讲道理的手,强行摆了回去。
舆论的声浪,人心的救赎,在赤裸裸的政治和人身威胁面前,似乎再次脆弱不堪。
法兰西的抉择,远未到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