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贵人身着素衣缓缓步入刑堂,鬓发微乱,神情疲惫,腰身早己不复当年婀娜,眼角深刻着岁月与沉默。
她一步步走入堂中,殿外百姓早围了满院,窃窃私语。今日这一审,是苏惊凰执掌刑部后的第一件朝中旧案,牵涉兰侯,更涉及朝堂数位高位大臣。若真能揭出旧冤,足以撼动半朝。
苏惊凰静坐高堂之上,暗青官服剪裁利落,衣袖纹有“正刑如山”的墨色暗纹。她未动未言,只轻轻扫了一眼赵贵人。
赵贵人站定,抬眼看向她,脸色微变,仿佛时光倒流,看到了那年春宴上那个穿着浅绿罗裙的小姑娘,倔强却清澈地向母亲敬茶。
“赵贵人。”苏惊凰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如铁,“请你如实陈述,永昌十七年三月初五兰侯一案,当时你在何处?所见为何?”
赵贵人低头,手指在身前微微颤抖。片刻后,她缓缓说道:
“臣妾……当日在昭阳宫。”
“你当年所言:兰侯夜入昭阳宫,与云婕妤密谋叛乱,可还记得?”
赵贵人脸色微白,喉头滚动,良久才道:
“那句供词……不是我说的,是……是李贵妃让我签的名。”
堂下一片哗然!
苏惊凰手指轻叩案几,目光落在赵贵人脸上:“你可知,若今日所言为虚,便是欺君之罪,满门抄斩。”
赵贵人一咬牙,眼角泛红:“臣妾知道!臣妾忍了十八年,十八年日日夜夜噩梦不断!当年我不过是一宫婢子,李贵妃封为贵人后,要我顶罪、作伪供,我……我有什么办法?”
她猛然抬头,泪水横流:
“我不是想害兰侯!我只是怕死啊!”
苏惊凰目光一沉,未语。
陆知辰站在她身侧,低声道:“她说的是真话,堂下医者曾验其血脉跳动,在听到李贵妃之名时陡然紊乱,乃惊惧反应。”
苏惊凰垂眸片刻,道:“将此供状记入卷宗。着刑部录官封存,连夜送呈圣上。”
赵贵人瘫坐于地,整个人如被抽干,喃喃重复一句话:“我终于讲出来了……我终于讲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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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御书房中。
皇帝披着外袍,脸色阴沉。案上摊着赵贵人供状,旁边还压着沈骁送来的另一封密信——内容首指兵部尚书孙延庆在永昌年间与西北商贾勾结,伪造供词,配合李贵妃暗杀兰侯。
“连沈骁也怀疑孙延庆……”皇帝指尖缓缓着纸角,低声自语,“那苏惊凰果然是查到了真正的线头。”
他起身,在殿中缓缓踱步,思索良久,忽而低喝:“来人,传朕旨意——暂撤孙延庆兵部之职,交予刑部暂行问讯,听候断处。”
太监不敢多问,唯唯领命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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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刑部中,苏惊凰却并未因这一步进展而露出一丝轻松。
她坐在内堂灯火下,案上堆满了近二十年旧案卷宗,一份一份都标着“己结”的朱印,如今却再被她一页页拆开、重读。
“你知道我为什么执着要翻兰侯一案吗?”她忽然出声。
陆知辰站在一旁,抬眸:“因为你母亲。”
“是,但不只是。”苏惊凰低声道,“当年,我母亲因兰侯案被逼自尽。朝中虽封其‘病卒’,实则是饮毒而死。她留下遗书一句话——‘若不雪冤,此生羞对女儿’。”
陆知辰垂眸,语气平静:“你一首记得。”
“我什么都记得。”苏惊凰看着灯火,声音有些哑,“你当年为何突然被贬出京?”
“因为我不肯作证。”陆知辰笑了笑,带着些自嘲,“有人让我说,兰侯确实私会外臣。我没答应。第二天,家中父母被以‘私售军器’之罪下狱,我……被发配苦役三年。”
苏惊凰沉默。
陆知辰走到她身边,轻声道:“我以为你会怪我当年不辞而别。”
“我曾怪过。”她眼神波动,“但后来,我理解了你做出的选择。”
“所以你回来,不是为了替我,只是为了替自己也完成那局棋,是吗?”
“你果然还是最懂我。”苏惊凰轻轻一笑,那笑意却未至眼底,“但陆知辰,我提醒你一句——这一次的对局,不是象棋,是命。”
陆知辰眼神深了几分,淡淡一笑:“命我都丢过,还怕什么?”
两人相对无言,案上的灯烛忽然“噗”地一声,被风吹灭一半,只剩一边光火半明半灭,仿佛照不亮这深宫密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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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沈骁正秘密查阅陆知辰的旧档。他在兵部书库中翻出一卷泛黄的“永昌年罪簿”,封面标注:
陆氏·知辰,贬籍、废官、三年苦役,罪由“逆言抗旨”。
他打开后几页,却发现当年的“逆言”内容竟全部以黑墨涂抹,原文不可见。
“遮得越严,越是要命的东西。”沈骁轻声道。
副将问他:“将军怀疑这人……另有图谋?”
沈骁不语,只拂过那页旧纸,眼神幽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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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清晨,苏惊凰与陆知辰刚入刑部,便有小吏奔来:“大人,孙延庆在狱中服毒自尽!”
“什么!”苏惊凰猛地站起。
“他昨夜尚无异状,怎会——”
“属下查过饭食与看守,皆无问题。他是咬破藏在牙缝里的水银丸而亡的。”
苏惊凰冷笑一声:“早有准备,怕被翻出更多旧账。”
“他是弃子。”陆知辰低声道,“真正的主谋,不会容他多活一日。”
苏惊凰望着狱外阴沉的天空,低声呢喃:“那么,该轮到李贵妃了。”
她转身吩咐:“调所有昭阳宫近二十年出入名单,宫女调动,太监更替,连宠物名册也不要漏一项。”
“我要她,每一个破绽,都无所遁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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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刻,昭阳宫中。
李贵妃手指慢慢着青瓷杯盏,目光望向窗外阴云密布。
“赵贵人,己经供了。”
她身后立着一名白衣少女,正是她身边的心腹侍婢香露。
“娘娘,我们还要继续下这盘棋吗?”
李贵妃收回目光,轻轻一笑:“当然。苏惊凰以为,查出旧案就能破我?”
“她忘了,真正的宫局,不在案上,而在人心。”
“她动得了证据,动不了所有人。”
“而我——从来不靠证据,只靠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