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微凉,风掠宫墙。
冷宫深处,幽影婆娑,檐角滴水如泣。多年荒废之地,杂草丛生,惟有一道孤影,在斑驳墙根之下缓缓行走。
那是王昭仪。
昔日宫中宠冠一时的女子,如今不过是阶下囚,被软禁于此,连服侍她的宫女也只剩两个最低阶的粗使丫头。
她坐在破旧榻上,眼神麻木,捧着那本被撕裂一角的香谱残页,眼底泛起的不是恨,而是浓浓的困惑与不甘。
“德妃……你怎会……知道寒沉散的旧方?你母亲,不是早就死了吗?”
她喃喃自语,目光呆滞地望着残破的花窗。
窗外雨丝如针,仿佛将她的思绪,穿回那年那夜——
那夜,御香阁失火,昭容苏氏母亲殒命。张太后未曾追责,反而将她一系连升三阶。
她本以为,那不过是旧宫斗之下的常理。
可如今——苏惊凰以一封信、一枚香丸,轻描淡写地掀翻了她十年布下的局。
她不是没想过翻案,甚至想用那些年太后密藏的账册、情报反咬一口,可她分明记得——那些东西,张太后亲手烧了。
唯一的退路也成死局。
王昭仪颤抖地将香谱卷好,藏入怀中。
“娘娘,您吃些东西吧。”一个年纪尚轻的小宫女端来冷饭。
她抬眼,冷声:“下去。”
宫女吓得一抖,跪地退走。
王昭仪拢紧斗篷,咬牙:若还有机会,她便要血债血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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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刻,乾清宫中气氛同样诡异。
“你是说,德妃指王昭仪于宫中散布迷香,扰乱宫纪?”皇帝李湛低头翻阅奏报,眉头紧锁。
太监总管吴海躬身答道:“正是。太医院验香为真,尚食局亦有部分证言,证据确凿。”
“那张太后……可知情?”
吴海顿了顿,低声道:“尚未查明。但昭仪所用香料中有部分为太后御赐。”
李湛轻笑,放下奏折:“朕登基五年,从不曾真正掌握后宫。看来,是时候清清这宫墙之中积了多少腐气。”
他眼底掠过一丝狠厉:“命刑部带御前三司三日内查清香案。王昭仪若抗拒从严从重,若再牵出旁人,连坐不赦。”
“……是。”
吴海退下时,心底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在宫中几十年,从未见皇上这般动真格——若说之前尚留几分旧情,如今怕是要连根拔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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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御花园深处,苏惊凰独自站在长廊之末,望着盛开的最后一枝菊花。
花如冰雪,孤傲挺立。
封兰芷从另一边快步走来,低声道:“娘娘,王昭仪软禁当夜,有人潜入冷宫。我们查出是曾服侍她多年的旧宫人,现居长信宫。”
“长信宫?不是太后的封地么?”苏惊凰眉头微动。
“正是。”封兰芷眼中闪过一丝锋芒,“奴婢猜测,那人或许携有密信或遗物,欲传至太后宫中。”
苏惊凰沉思片刻,转身而行:“走,我们亲自去趟长信宫。”
“娘娘不可!”封兰芷惊呼,“太后近日气象不稳,您贸然登门,只怕生枝节。”
苏惊凰停下脚步,缓缓一笑。
“枝节本就在,只是花还没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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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信宫,香烟袅袅。
张太后半卧在榻上,眼神淡淡落在来人身上:“你这次主动上门,倒是新鲜。”
苏惊凰行礼,道:“太后近来安好?”
张太后未答,反问:“你母亲,果真死于御香阁之乱?”
苏惊凰看了她一眼:“您心里,比我更清楚。”
张太后唇角勾起,淡淡一笑:“你倒是比你母亲还要沉稳。她当年太过天真,以为那点药香能换来真情,最后却烧了自己。”
苏惊凰眼神微闪,唇角含笑:“所以太后,是想今日提醒我,也该‘知趣’些?”
张太后缓缓起身,走到她面前,轻轻抚着她的发鬓。
“惊凰,宫中是炉,不是花园。你若太艳,便是刺眼的火。”
苏惊凰不卑不亢地垂首:“臣妾谢太后教诲。只是,有时太艳的火,也是为了烧尽旧尘,炼出凤凰。”
张太后眸中一凝,缓缓转身:“好大的口气。”
“臣妾不敢,只是愿为圣上分忧。”苏惊凰退后一步,意味深长地说道,“若后宫污秽太深,连陛下也被香毒侵扰,太后……又如何自处?”
张太后一震,猛地回头。
“你什么意思?”
苏惊凰轻声一笑:“臣妾不过是提醒一句。香之乱,己波及前殿。”
张太后面色沉如墨。
苏惊凰福身而退,衣袂飘然:“太后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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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长信宫时,封兰芷悄声道:“娘娘,您……今日这番话,怕是彻底将她逼入死角了。”
“她本就该死。”苏惊凰眼神冰冷,“昔年母亲被诬,御香阁化为灰烬,背后之人,便是她。”
“可……太后毕竟掌了宫权多年。”封兰芷仍有些不安。
苏惊凰望着高墙深宫,眼神笃定:“所以我要她一步一步地失势,孤立无援,亲手看着她自己所建之权墙坍塌。”
“再用她自己的手,终结她的傲骨。”
封兰芷沉默了。
眼前这位女子,己非初入宫时的那个温婉少女。她己学会算计、谋划,甚至用残酷与耐心,雕刻出属于自己的道路。
她,是苏惊凰。
是这深宫中,终将搅动风云的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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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渐深,风雨欲来。
但那株最后的菊花,仍在风中挺立,花瓣无声地绽放着一场无声的战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