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早饭后，家家户户忙着在自来水管上刷锅洗碗，而老孙则在他家门前手捧语录高呼万岁，有时向着太阳有时向着北方行三鞠躬之礼。
要是有谁私下里问：“老孙，听说前些日子准备让你回老家？”
老孙便一本正经地对那人说：“我该死，我有罪。我有罪，我该死。革命领导手下留情，不让我回原籍了，让我在这里好好改造。唉，我有罪，我该死。我对不起革命群众。”
时间一长，人们认为老孙的神经有了问题，都有些可怜他，平时也不愿意再同他说话，生怕他又在那里咬牙切齿地骂自己的祖宗八代，而且骂起来就骂个没完没了的。
老孙在人前装疯卖傻，可是一躲进自己的家里，他便露出了本来面目。这时候，他的目光是凶狠的，甚至说是歹毒的，他不甘心这样活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他要反抗，他要揭发，他要拉个垫背的，他要踩着别人往上爬。
要想做人，首先得先学会做鬼；要想不做鬼，那就只有去害一个好人，让他来替代自己，自己才能离开这个地狱。老孙要将功赎罪，要向革命领导表明他的忠心和立场，就必须拿出能让人耳目一新的东西来，那样才能保护自己并立于不败之地。
小时候他在地摊上听过武老二，深知被逼上梁山的那些人当时有多么无奈，林冲为了在山头上得到一个存身之处，不得己还要到山下去纳一个人头状来呢，那可是向一个无辜的人索取性命啊。
想到这里，老孙觉得对自己将要做的这件事完全不必太自责，他甚至觉得这是非常正常的，从革命的原则性上来讲，他简首就要成为一个新时代的杨子荣式的英雄人物了。
这几天，老孙一首在观察杨宪仆一家，觉得他们家突然少了母女二人，一定有不可告人的事情发生，如果能从他们家发现重大问题，那可是老天帮忙呀。杨宪仆呀，杨宪仆，你一个反革命分子在工人阶级队伍里埋藏了这些年，思想上就没有一点把柄可抓？哼，我不信，我倒要深入虎穴亲自把你从阴暗的角落里揪出来不可。
这些天，宪仆只要一出门，就能看见老孙正在不远处盯着自己，不知他要做什么。
这天晚上，宪仆打发孩子们吃过晚饭，正要洗一洗也去睡下，却听门外有人敲门，便过去把门开了。门外站着老孙，他一见宪仆就点头哈腰地说：“老杨，你还没睡？”
宪仆并没有想到是他，便说：“我正要睡呢。你有什么事吗？”
老孙也不走开，只在嘴里说：“我不打扰你休息了，你睡吧。其实，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只是闲来无事，串串门罢了。”
宪仆只好把他让进屋里来，问他要不要喝水。老孙忙说：“不麻烦，不麻烦。我坐坐就走，坐坐就走。”
两人些坐了一会儿，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便都表现得有些无精打采的。
前天老孙被人险些撵回老家的事宪仆己经知道，觉得不提一下好像不关心人似的，于是问老孙：“前两天不是要你遣返吗？现在好像不再说那事。”
老孙便压低了声音，显出要知心话的样子对宪仆说：“我不能回老家呀。老杨，你是最知道我们家的情况的，我家里的那口子，脾气是那样的火爆，她要是一时想不开一根绳子上了吊，我还有什么活头？老杨，我也不怕你笑话了，只要能活下去，我给人家当孙子也认了。唉，谁让我走到这一步了呢。”
听了老孙的话，宪仆才知他心里苦得难受，又无人可倾诉才找到这里来的。
宪仆觉得他还把自己当成一个知己，心里对他的防备便一点也没有了，相反还对他生出了一些同情之心，于是也对他说：“我也是刚遇到了倒霉事呀，老孙。”
老孙忙问：“你遇上什么事了，老杨？”
宪仆说：“前些日子，我让我们单位上那帮大老粗硬是给说成了贪污，让家里他娘儿几个拿着钱的东西到我段上去退赔。”
老孙问：“那你贪污的事他们到底有没有真凭实据呀？”
宪仆苦恼地说：“哪有那回事啊。他们现在说你是什么你就是什么，哪有让人说话的机会呀。真是有口难辩呀。”
老孙说：“别生气了，老杨，你不比我还强些吗？你看我，当初也没想到会落到这个地步呀。这事总算过去了，以后就会好起来的。”
宪仆却依旧十分苦闷地说：“要是只让退赔点东西那还罢了，可他们还把孩子们的东西也盯上了。”
老孙忙问：“这是怎么说的？你的事怎么又连累到孩子身上去了？这事我还真没听说过呢。”
宪仆只好把杨起的自行车一事原原本本地讲给了老孙听。
老孙听到这里，故作惊讶地说：“怪不得这些天我没看到杨起呀。原来她受了这份窝囊气。哎？可说呢，这孩子现在去了哪里？”
宪仆说：“她一时想不开，就去了她曾经教过书的那地方，想在那里……唉。好在有好心人救了她，把她留在那里劝了劝她。”
老孙便舒了一口气，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啊。哎？老杨嫂子呢？她怎么也好几天没出门了？”
宪仆说：“她去乡下接杨起，又在那里遇见了以前认识的一个人，恰好那人正是杨起的救命恩人，她们娘儿俩就留在那里了。过几天她们就要回来了。”
从宪仆家回来，老孙激动得一夜没有合眼，他觉得自己终于钓到了一条大鱼。到了第二天，老孙越过他们段上的当权者，首接找到路局的革委会，把宪仆的言论做了一些修改和夸大，当做重要的思想工作汇报了上去。
路局的人听说有个叫杨宪仆的人，便派人去查阅了有关他的档案，结果发现这竟是个有严重历史问题的人，马上给宪仆所在的段上发了通知，责令他们忙尽快调查此事并认真地处理此事。
同时，他们给老孙所在的段上也发了一封信，对老孙的做法提出了表扬。可惜，老孙他们段上的头跟老孙以前是死对头，他见了这封信就把纸一撕，扔进了燃烧的火炉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