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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的风从山坡缓缓吹来，卷着沙尘，也吹散了白日的硝烟。李承鄞独自坐在缓坡上，眺望着夜空。他的身后是一片沉默的营地，偶尔传来几声巡逻兵的脚步声。
远处响起了筚篥的声音，凄婉悠扬。那调子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像是在唤醒深埋心底的记忆。李承鄞轻轻阖上眼，脑海中却浮现出一幕幕前世的影像。那时的小枫，也吹着筚篥，在西洲的月夜下笑得无忧无虑。
忽然，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近，是小枫。她手里拿着那支筚篥，笑嘻嘻地在他面前坐下：“顾小五，我来给你吹一曲！”
她吹的调子欢快轻盈，如黄沙中盛开的花，明明是同一种乐器，却被她吹出了全然不同的气息。李承鄞微微偏头看她，眼底沉静如潭。
她心里想着：这人每到晚上就闷闷的，是不是心里藏了什么事？不知为何，她竟开始想要逗他开心。
曲子落下，她将筚篥递给李承鄞：“要不你也来吹吹？我来教你，其实可简单了。”
李承鄞接过筚篥，略微犹豫，然后在她的指导下缓缓按上孔位。小枫用手指一个一个教他：“这个是‘宫’，这个是‘商’……”
刚学会，他便缓缓吹起。音色低沉，曲调却不知为何变得悲凉，仿佛述说着一场遥远而无解的离别。小枫听得怔住了，他竟然吹的比赫失还要好，不禁疑惑道：“是不是筚篥也有人教过你啊？”
李承鄞停下，静静地说：“没有人教我，但是我们中原也有和它很像的乐器，叫‘箫’。”
其实他没说完——他是为了她，才学的。他曾反复在夜里吹着那根她留下的筚篥，首到能吹出她的曲子，却永远听不到她的回应。
小枫眼睛亮亮的：“那你教我吹箫吧？我也想学！”
李承鄞收回目光，看着她澄澈的眼睛，像看着一场回不去的梦。他笑了笑，没有立刻答应，而是忽然问道：“小枫，你听说过忘川吗？”
小枫抬起头，眼里闪过一丝亮光，连忙点头：“当然听说过，师父说，忘川之水可以忘掉世间所有的情爱与烦恼，重新开始。”
李承鄞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眼神落在遥远的夜色深处，缓缓道：“我以前是不信这些的，觉得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可后来听了一个故事，我就信了。”
小枫蹭地凑过去，眼睛睁得大大的，看着他：“什么故事啊？”
李承鄞沉吟了下，缓缓开口：“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叫子虚的国度。那里住着一个小王子，他的母亲早早就去世了。子虚国的皇后是他母亲生前最亲近的姐妹，从小把他养大。”
小枫支着下巴，点头听得认真。
“可是，小王子长大后才知道，害死他母亲的人，正是这位皇后。”李承鄞低声道，嗓音有些低哑，“皇后权势滔天，他没有办法对抗她。但他不愿让母亲死得不明不白，为了翻案，他必须成为子虚国的储君，坐上那把权力之椅。”
“可要做到这一点，他就必须完成一个几乎不可能的任务，而那个任务，会伤害到他最爱的人。”
小枫一听，立刻打断他：“小王子最爱的人是谁？和忘川有什么关系吗？”
李承鄞看她一眼，眼神深不见底，语气却轻淡：“小王子最爱的人，是敌国的小公主。为了达成目的，他欺骗了她，步步为营，处处算计。”
小枫皱起眉头，有点不高兴地说：“爱她还会欺骗她？”
李承鄞垂下眼睫，继续说：“可小公主却对小王子动了真心，她没办法原谅小王子，也没办法原谅自己。于是她选择跳下忘川，想忘记这一切。”
“那小王子呢？”小枫的声音都急了，往前又挪了一寸，“他没去救她吗？他喜欢小公主吗？”
“她说要忘，小王子就陪她一起忘。”李承鄞轻声道，嘴角浮起一丝苦笑，“他们果然忘了之前所有痛苦的记忆，重新相识。命运似乎不肯就此放过他们，两人竟是三世情缘，这一世注定成为夫妻。”
小枫双手抱膝笑了出来，她喜欢这个故事，问：“所以说他们还是在一起啦！那后来呢？幸福吗？”
李承鄞沉默了片刻，才轻声道：“不幸福。”
小枫愣了一下。
“子虚国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宫廷之中处处杀机，小王子不得不装作冷漠疏离，天天与小公主争锋相对。”李承鄞停顿了一下，说:“可他心里，是为了护她周全。”
小枫不懂，问道：“那小王子爱小公主吗？”
李承鄞的声音很轻很轻，缓缓开口：“爱，很爱。”
小枫嘟嘴：“我不懂，爱一个人，为什么要装作讨厌她。”
“因为宫里到处都是眼线。”李承鄞的语气带着一丝沉重，“他越在意她，对她越好，越容易暴露。只有把她推开，藏得远远的，才最安全。他想等一切都尘埃落定，就好好补偿她。”
李承鄞无奈的叹息道：“忘川之水只能让人暂时忘记烦恼。小公主比小王子先记起了那一段痛苦的记忆。她想回家了，回到没有小王子的地方。”
小枫的心揪了一下，急忙问：“那小王子怎么办？他明明那么爱她！”
李承鄞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忽然变得深情：“如果是你，你会离开小王子吗？”
小枫一愣，下意识摇头，像拨浪鼓一样：“小王子那么可怜，我才舍不得离开他。”
李承鄞像是得到了什么答案，轻轻地笑了，躺回草地上，枕着手臂闭上眼睛，淡淡道：“睡觉吧。”
“你别睡啊！”小枫急了，扯他衣角，“然后呢？小王子有想起来吗？小公主真的回家了吗？”
李承鄞转过身，背对着她：“没有了。”
“你骗人！怎么可能就这样没了！”小枫大怒道，她还没听到结局呢，怎么就这样没头没尾的结束了。
李承鄞懒洋洋地说：“没有了就是没有了，没有了还讲什么？”
小枫将皮被褥拉到下巴，包裹的自己紧紧的，小声嘟囔道：“没想到忘川之水只会让人暂时忘记烦恼！师父是骗子！我以后再也不会相信跳下忘川能忘忧忘情了。忘了又想起来，还不如不忘。”
李承鄞背对着她，眼角轻轻地弯了一下，嘴角笑意浅浅，一句话也没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