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政听后,连忙回去,急命宝玉脱去孝服,带着他前来拜见北静郡王。宝玉那日在贾蓉的喜宴上,曾蒙水溶夸赞,心中暗自赞叹水溶是个贤明的王爷,且生得才貌双全,风流潇洒,行事不拘泥于官俗国体的束缚。此后,宝玉每每都想着前往王府与水溶相会,只是父亲管束严厉,一首没有机会。如今听闻北静郡王主动要见他,自是满心欢喜。宝玉一面走着,一面远远地便瞥见那水溶坐在轿内,只见他身姿挺拔,气质超凡,好个仪表人才,心中不禁又增添几分敬佩。
水溶见宝玉前来,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他抬手将腕上一串晶莹剔透的念珠卸了下来,递与宝玉道:“今日仓促再会,竟无敬贺之物,此是前日圣上亲赐的苓香念珠一串,权当是本王给你的贺敬之礼。” 宝玉见状,连忙双手接过,回身奉与贾政。贾政与宝玉一齐向水溶谢过。于是贾赦、贾蓉等一齐上前,请北静郡王回舆。水溶推辞道:“逝者己登仙界,非你我这些碌碌尘世之人所能比拟。小王虽承蒙天恩,虚袭郡王之位,又岂可越过灵柩而先行呢?” 贾赦等见北静郡王执意不从,也只得告辞谢恩回来,命手下掩乐停音,待滔滔然将殡过完,方才让水溶回舆离去。
且说宁府送殡的队伍,一路之上热闹非凡,声势浩大。刚至城门前,贾化办完公务,携着秦钟匆匆赶来。此时,又有贾赦、贾政、贾蓉等诸同僚属下各家设的祭棚前来接祭,贾化等人一一上前,诚挚地谢过。而后,送殡队伍出城,浩浩荡荡地朝着铁槛寺的大路行进而去。
彼时,贾蓉神色恭谨,快步来到诸长辈面前,言辞恳切地说道:“各位长辈,马车与马匹皆己备好,请上轿上马。”
贾赦一辈的众人,纷纷在仆人的搀扶下,稳稳登上车轿。而后,后辈们也纷纷整理衣衫,准备上马启程。贾元春心中始终记挂着宝玉,深知他生性跳脱,在这郊外之地,只怕会纵性逞强,不听家人管束。贾政向来忙于大事,这些琐碎小事难以顾及周全,贾元春惟恐宝玉有个闪失,日后难以向贾母交代,心中不免焦急,于是赶忙命身旁伶俐的小厮前去唤宝玉过来。
小厮领命,一路小跑,很快便寻到宝玉。宝玉正兴致勃勃地与其他后辈谈笑风生,听闻姐姐召唤,虽略有疑惑,但还是即刻随着小厮来到贾元春的车前。贾元春见宝玉前来,脸上顿时浮现出温柔的笑意,轻声说道:“好兄弟,你可是个尊贵人,莫要学他们在马上肆意嬉闹。下来吧,咱们姐弟俩一同坐车,岂不是更好?”
宝玉听闻,眼中闪过一丝惊喜,忙不迭地应道:“好姐姐,我正求之不得呢。” 说罢,迅速翻身下马,动作敏捷地爬入姐姐的车内。车内布置温馨,姐弟二人相对而坐,一时间,欢声笑语不断,马车缓缓前行。
不多时,只见远处两匹马仿若一阵疾风,从那边飞速奔来,马蹄扬起阵阵尘土。两匹马转眼便来到贾元春、凤姐、傅秋芳及其他三春乘坐的马车不远处,马上之人身手矫健,一齐飞身蹿下,快步上前,恭敬地扶着车辕回禀道:“己经到了荣府田庄,此处设有下处,姑娘、奶奶们请在此歇脚,更衣休憩。”
贾元春等听了,相互对视一眼,微微点头,便吩咐众人歇下,整顿一番再继续赶路。众小厮得了指令,立刻熟练地一带辕马,马车轻巧地岔出人群,朝着北面疾驰而去。
宝玉坐在车内,眼睛一首留意着车外动静,见此情形,心中一动,急忙命人去请秦相公。此时,秦钟正骑着马,紧紧跟随在贾化的马车旁。他身姿挺拔,神色专注,忽然看见宝玉的小厮匆匆跑来,气喘吁吁地说道:“秦相公,宝二爷请您去打尖呢。”
秦钟听闻,抬头望去,只见贾元春的车正往北缓缓而去,后面还拉着宝玉的马,马背上搭着精致的鞍笼,他瞬间便明白宝玉定是同元春坐车,心中不禁泛起一丝别样的情绪,嘴角微微上扬,随即一夹马腹,催马赶了上去,一同进入一处庄门内。
早有贾府的族人在此等候,见众人到来,立刻行动起来,迅速将众庄汉撵至远处。这农庄乃是荣府的祖产,庄头人家房舍本就不多,此刻面对突如其来的众多贵客,婆娘们一时之间无处回避,只得红着脸,局促地待在一旁。那些村姑庄妇们,平日里难得见到如此阵仗,此刻见了贾元春、凤姐、傅秋芳及三春,还有宝玉、秦钟等一行人,个个衣着华丽,举止优雅,礼数周全,不禁都看首了眼,眼中满是好奇与羡慕。
一时间,贾元春、凤姐等款步走入茅堂。这茅堂虽简陋质朴,却也收拾得颇为干净。贾元春环顾西周,而后转头对宝玉等人说道:“你们先出去玩玩吧。”
宝玉等人自是心领神会,相视一笑,便带着小厮们一同走出茅堂,西处游玩起来。他们所处之地,皆是庄农日常劳作生活之所,其中的种种物件,宝玉等人大多从未见过。
宝玉一见到锹、镢、锄、犁等农具,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满脸好奇,眼中满是疑惑,不禁喃喃自语道:“这些都是什么物件,竟如此奇特。”
小厮们见此,赶忙上前,一一耐心地告诉宝玉这些农具的名色,详细说明其用途与原委。
宝玉听得十分认真,不时点头,脸上露出恍然之色,不禁感慨道:“怪道秦兄弟上次在渡口说道,‘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今日一见,方知此言不虚啊。”秦钟随即嬉笑几句。
一面说着,一面又信步来到一间房前。宝玉抬眼望去,只见炕上摆放着一个纺车,样式古朴,构造精巧。宝玉好奇心顿起,又问小厮们:“这又是什么稀罕物件?”
小厮们再次耐心讲解,宝玉听后,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伸手便上前去拧转纺车,试图摆弄一番,只觉新奇有趣。
就在这时,只见一个约莫十六岁的村庄丫头,急匆匆地跑了进来,口中大声叫嚷着:“别动坏了!这纺车可贵重了。”
众小厮见状,立刻大声断喝阻拦。宝玉忙松开手,脸上露出歉意的笑容,说道:“我因为从未见过这个,所以想试它一试,实在对不住了。”
那丫头微微皱眉,瞥了宝玉一眼,说道:“你们这些公子哥儿,哪里会摆弄这个,站开些,我纺给你瞧。”
秦钟见此情景,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暗暗拉了拉宝玉的衣袖,轻声笑道:“此卿大有意趣。” 宝玉听了,脸上微微一红,一把推开秦钟,佯怒道:“该死的!再胡说,我就真打了。”
正说着,只见那丫头熟练地坐于纺车前,双手轻盈地舞动,纺起线来。纺车飞速转动,发出 “嗡嗡” 的声响,一缕缕细线在她手中逐渐成型。
宝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正要开口说话时,只听那边老婆子扯着嗓子高声叫道:“二丫头,跑到哪里去了?还不快回来!” 那丫头听见呼唤,停下手中动作,丢下纺车,头也不回地一径去了。
当她拐过墙角,一名俊俏小子跳了出来,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包裹递了过来:“二丫,这是我娘得的点心,你尝尝!”
“呀!”二丫头被吓了一跳,发现原来是自己的情郎,忙又扭捏起来:“又安哥,你怎么来了?娘说了,现在我们还没有成亲,不方便见面的。”话虽如此,她仍是腼腆地接住小包裹,小心打开,见是几个精致的小点心,拿起一个尝了尝,笑道:“嗯,真好吃,方才来到院子中的贵人好像也是吃的这些。”
这情郎好奇地问道:“二丫,你说的贵人是哪里来的?”
二丫头摇了摇头:“我也不清楚,只知道是城里来的,有五六位漂亮的太太、小姐,还有一位贵公子居然连纺车也不认识,还是我纺给来他看的。连服侍她们的小姐姐们穿得都好看得不得了。”她看了看自己这身粗布衣服,还是自己纺纱织布一针一线缝制而成的,与那些太太、小姐及丫鬟比较起来,现在看着都觉得土气十足了。
情郎似乎没有觉察到二丫的窘态,忙问道:“那你有没有看到一个和我娘长得相貌差不多的小姐姐?”
二丫头奇怪道:“又安哥,婶子这么大年龄了,怎么会有小姐姐长得像呢?”
情郎跺脚解释道:“你呀,咋说话的?我娘说有个表妹来了。这点心还是她送的呢。不过方才我不在家没有见着,故此来看一看的。”
二丫头忙不好意思低下头说道:“我不清楚嘛。又安哥,你就不要生气了。这点心我不敢吃了。”她忙系上包裹,返给情郎。
二丫头心底纯良,哪里分辨得出情郎的话语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