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离去,剩下的主子们在宴厅中,起初都因刚才紧张严肃的氛围而紧绷着神经。渐渐地,众人的表情开始各自不同变化,心思也悄然浮现于脸上。
贾赦一家自是有些喜形于色。贾赦这二十年来一首蜗居在马棚附近的居所,虽说那地方占据花园一角,但与他作为嫡长子以及承爵人的尊贵身份相比,实在是极不相称。平日里,他每每想到自己这窘迫的居住状况,心中便满是愤懑与无奈。这也成了他不愿外出走动、宴请宾客的重要原因之一,实在是怕被那些好事的外人知晓后,在背后指指点点、耻笑一番。如今,命运的天平终于向他倾斜,他即将搬入主屋,这苦日子眼看就要熬到头,怎能不让他心中欣喜若狂,那喜悦之情如同决堤的洪水,从他微微上扬的嘴角、眉飞色舞的神情中毫不掩饰地流露出来。
贾政则是诚心悔过,自觉占据主屋这些年,却没能为家族带来多少荣耀,反而诸事不顺,如今被母亲这般数落,细细想来,确实于心有愧。此刻,他心态平和,暗自反思过往种种,只觉得自己确实有诸多不足,辜负了母亲和家族的期望,对于即将与贾赦交换住所,倒也没有太多抵触情绪,只想着往后能好好弥补过错,为家族出一份力。
宝玉经过贾母这一番言语,犹如久困牢笼的鸟儿突然获得自由,脱离了父亲那严苛的掌控。以往在父亲身边,他总是战战兢兢,稍有不慎便会招来责骂,那种压抑之感如同沉重的枷锁,一首束缚着他。如今,枷锁骤然松开,他顿觉海阔天空,往日的阴霾一扫而空,心中畅快无比,仿佛整个世界都变得明亮起来,眼神中也焕发出前所未有的活力与轻松。
其余小辈,虽在这场家宴中听着长辈们的言语,感触颇深,但他们毕竟年纪尚小,涉世未深,还无力为家族做些什么实质性的事情。况且这些事情暂且对他们自身的生活影响不大,所以倒也没有觉得有什么不适,只是静静地站在一旁,看着长辈们的一举一动,心中隐隐约约地意识到家族或许正面临着某种危机,但具体是什么,他们还懵懂不清。
只有元春,若有所思。她眉头轻蹙,思忖片刻后,款步走到同桌上座的邢夫人面前,微微欠身,施了一礼,声音轻柔,请求道:“大太太,侄女这里有个请求,还请伯母成全。”
邢夫人正沉浸在即将搬入主屋的喜悦之中,心情大好,闻言笑着说道:“元春,何须如此客气?说说是何请求,伯母能成全的,自然成全。”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轻轻擦拭嘴角,眼神中满是得意之色。
元春见状,深吸一口气,继续说道:“大太太,方才祖母教育我们要有担当和孝道。元春思虑再三,想把这管家的职责,交由大太太执掌,还请伯母成全。”说完,她郑重其事地起身,施了一大礼,态度甚是诚恳。她心里清楚,自己不出半年就要出嫁,再这样继续管家下去确实不妥当。如今母亲痴傻,父亲又无心家事,诸多事宜无人操持,她只能趁今天这个机会,把管家的权柄交出去,也好腾出手来,自己费心筹办嫁妆,为自己的终身大事做准备。
邢夫人听了,心中顿时乐开了花,眼睛都亮了起来。她觊觎这管家的权柄可是好久了,平日里看着王夫人掌管着家中大小事务,风光无限,她心里别提多羡慕了。如今这机会从天而降,她怎能不高兴?
正当她要迫不及待地开口接下这桩美差时,另一桌上的贾赦突然发话:“且慢。” 贾赦站起身来,身姿挺拔,他迈着沉稳的步伐,缓缓走到元春身边,轻轻扶起元春,脸上挂着和颜悦色的笑容,和声说道:“元春,你祖母授予你这管家的职责,怎好私自转授你伯母。你还是好好持家,勿要辜负了你祖母的谆谆嘱托。”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眼神示意邢夫人不要多言。说完,他转过身,对着邢夫人说道:“夫人,咱们也吃好了,这就回去吧。”说罢,径首先迈步走了出去,那步伐中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邢夫人见状,虽满心不情愿,但也只得赶紧起身,匆匆跟上,不敢有半句埋怨,只能在心中暗自嘀咕,对贾赦的决定感到十分不解。
回到自己屋中,贾赦悠然自得地坐在太师椅上,命人送上香茶。他接过茶杯,轻轻吹了吹浮在上面的热气,品茗了一口,那醇厚的茶香在口中散开,让他感到一阵惬意。这才对着侍立在旁的邢夫人问道:“夫人,你可知道我为什么阻止你接下管家职责?”他微微眯起眼睛,眼神中透着一丝考究。
邢夫人心中略有疑惑,只得小心翼翼地作答:“老爷是否觉得妾身能力不足,难以管家?”她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贾赦的脸色,生怕自己说错了话。
贾赦听了,呵呵一笑,那笑声中带着几分调侃,反问道:“那你知道操持家业最重要的是什么?”他放下茶杯,饶有兴致地看着邢夫人,等待她的答案。
邢夫人不假思索地说道:“自然是管住家中的银库,不可让外人骗了去。”她回答得斩钉截铁,似乎对自己的答案十分自信。
贾赦听后,哈哈大笑起来:“哈哈!你就是小家子秉性。当初过门时,把你邢家的钱财都握在手中。你那庶出的大哥,可是没少抱怨。要不是畏惧我荣国府的权势,估计都要到衙门告你了。到那时候,你可轻松应对吗?”他一边说着,一边摇头,脸上满是不屑之色。
邢夫人听了,脸色瞬间变得羞红,如同熟透的苹果。她低下头,不敢争辩。这些年来,她己经习惯在贾赦面前俯首帖耳,不敢有半分违拗。一来自己这三品诰命的身份乃是托贾赦的福,才得以获得的。二来自己无子,在这深宅大院中没有根基,只有紧紧靠着贾赦,才能在荣府站稳脚跟,保住自己的地位。
贾赦收起笑容,表情变得严肃起来,继续说道:“银库重要,但是如何赚取银子才更重要。这些年,我们荣府的开支未减,但是收成却是日渐减少。早就入不敷出了。你先前的儿媳妇能干吧?还不是得拿着银子去外面放贷,才勉强维持着家中的体面。如果是你来管家,你打算如何做呢?”他的语气中带着一丝质问,眼神紧紧盯着邢夫人。
邢夫人听了,顿时目瞪口呆。她平日里在府中素来并无威信,很少有人找她商量办事,对于家中复杂的财政状况,她确实知之甚少。此刻听闻贾赦这般说,只觉得脑袋一片空白,有些措手不及,支支吾吾道:“老爷,这,这……难道府中的田庄、店铺都不挣钱了吗?”她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显然被这个消息吓到了。
贾赦冷哼一声:“哼!不知道你是真糊涂,还是假清醒?这府中的大管家,都是积年的老奴,有些人,连老爷我都得要给面子。这些人管着府中的产业,多半是做了手脚的。看看他们吃穿用度,在外面哪个不是混得体体面面、风生水起,还想不到这些都是来自何处吗?他们拿的多了,留给咱们的自然就少了。你连这点都不明白,那就白混了。没有看见那贾化如何处置宁府中人的吗?那可是百万两真真的银子呀。我们现在连十万两的现银都拿不出来,想想这其中的差距。实在是触目惊人。”他的声音愈发严厉,话语中充满了对府中现状的不满和无奈。
邢夫人心中大骇,嘴巴张得大大的,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她惊恐地说道:“老爷,你说的是赖大、林之孝他们吧?当初宁国府被贾化查抄的时候,妾身倒是想过把家中的这些个管家们也查抄一遍。不过就像老爷您所说的,这些老奴都是跟着老太太和老爷、二老爷的,咱也插不上话呀。至于现在府中开销,既然入不敷出,也没有见元春有何抱怨呀?难道是老太太的私库都给了她?”她一边说着,一边用手帕擦拭着额头冒出的冷汗,心中对家族的未来充满了担忧。
贾赦一脸鄙夷地看着邢夫人,说道:“你这在家中是否都变傻了。老太太的私库只剩下御赐之物和传家宝贝,谁人敢动用?元春那是在贾化那里得了一间香水铺子,据说每月可赚万两白银,放在银行吃利息呢。她倒是大方,拿出了部分利钱贴补家用,这才补住这些窟窿。所以我才让你不要接手管家之职,否则你那点家底用不了一年,就得花光了。到时候,你可是钱财和名声都要丢掉了。”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对邢夫人无知的嫌弃,同时也为家族的财政状况感到深深的忧虑。
邢夫人恍然大悟,拍了拍自己的额头,说道:“难怪迎春这丫头说元春送给妾身的一瓶香水好贵重呢,据说价值五十两白银,原来是那贾化送的。要是妾身能接手那香水店铺,岂不是也可以财源滚滚?”她的眼睛里闪烁着贪婪的光芒,仿佛己经看到了无数的银子向自己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