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芸出了院门,左右张望,只是那小红己不见踪影,心中竟莫名地有些失落。他缓缓走了两步,忽然发现地上有一方手帕,那手帕质地轻柔,颜色素雅,好似方才小红手中所拿的那一条。他连忙俯身捡起查看,果见一角上绣着个 “红” 字。他下意识地环顾西周,见左右无人,犹豫片刻,便将手帕小心地纳入怀中,而后径首离去。
不远处的树后,一道倩影正静静地注视着贾芸离去的背影。那人正是小红,此刻她心中忐忑不安,脸颊微微泛红。
这日,荣国府门口来了一位乡下老太婆,带着一个小孙子。那老太婆身着粗布麻衣,头发花白,脸上刻满了岁月的沧桑。她拉着小孙子的小手,眼神中透着些许拘谨与期盼,正在门房处打听着周瑞家的。
只见她小心翼翼地蹭到角门前,见到角门旁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家丁,正坐在大板凳上,唾沫横飞地说东谈西。老太婆腆着脸,满脸堆笑地蹭上前去,微微欠身说道:“太爷们纳福。”
众人上下打量了她一会,其中一人不耐烦地问道:“哪里来的?”
老太婆赔着笑道:“我找太太的陪房周大爷的,烦请哪位太爷替我请他老出来。” 那些人听了,都是满脸不屑,根本不理睬她。
老太婆只得舔着脸候着,过了半日,这群人中才有一人懒洋洋地说道:“你远远的在那墙角下等着,一会子他们家有人就出来的。”
角门内中有一位老年人,看着老太婆可怜,便说道:“不要误她的事,何苦这样耍她。” 然后探出头来,温和地对老太婆道:“要寻找那周大爷,就要往南边去。他在后院一带住着,他娘子却是在家的。你要找时,从这边绕到后街上后门上去问就是了。”
老太婆听了,忙不迭地道谢,遂牵着小孙子的小手,绕到后门上。只见后门处歇着些生意担子,有卖热气腾腾包子的,有卖拨浪鼓等玩耍物件的,闹吵吵有二三十个小孩子在那里你追我赶,相互厮闹。
老太婆拉住一个虎头虎脑的孩子,问道:“我问哥儿一声,有个周大娘的,可在家么?”
孩子们七嘴八舌地说:“哪个周大娘?我们这里周大娘有三个呢,还有两个周奶奶,不知是哪一行当的?”
老太婆连忙解释道:“是太太的陪房周瑞家的。”
那孩子一听,说道:“这个容易,你跟我来。” 说着,便蹦蹦跳跳地引着老太太进了后门,来到一院墙边,指着院子道:“这就是他家了。” 然后又扯着嗓子喊道:“周大娘,有个老奶奶来找你呢,我带了来了。”
周瑞家的在屋内听到喊声,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迎了出来,大声问道:“是哪位呀?”
老太婆忙迎上前去,笑着说道:“您好呀,周嫂子!”
周瑞家的仔细端详了半天,才恍然大悟,笑道:“刘姥姥,你好呀!你说说,这才几年,我就差点认不出你了。快请家里来坐罢。”
刘姥姥一边往里走,一边笑着说:“您老是贵人多忘事,哪里还记得我们呢。” 说着,便牵着小孙子进了房中。
周瑞家的吩咐雇的小丫头倒上两杯茶,热气腾腾的茶香顿时弥漫开来。周瑞家的又看着小孩,惊讶道:“这是板儿吧,你都长这么大了!当初见你时,才刚出生不久吧!” 接着又问了些别后的闲话。随后,才看着刘姥姥,问道:“今日还是路过,还是特地来的?”
刘姥姥笑着说:“原是特地来瞧瞧嫂子你的,二则也请请姑太太的安。若可以领我见一见更好,若不能,便借重嫂子转达致意罢了。”
周瑞家的听了,心中便己猜着几分来意。只因昔年她丈夫周瑞帮着凤姐儿争买田地一事,其中多得刘姥姥的女婿狗儿之力,如今见刘姥姥大老远赶来,心中实在难却其意。二则也想借此显弄自己在府中的体面。听刘姥姥如此说,便笑着说道:“姥姥你放心。大远的诚心诚意来了,岂有个不教你见个真佛去的呢。论理,人来客至回话,却不与我相干。我们这里都是各占一样儿:我们贾男的只管春秋两季地租子,闲时只带着小爷们出门子就完了。我只管跟太太、奶奶们出门的事。皆因你原是太太的亲戚,又拿我当个人,投奔了我来,我就破个例,给你通个信去。但只一件,姥姥有所不知,我们这里又不比西年前了。如今太太竟不大管事,都是元春姑奶奶管家了。你道这元春姑奶奶是谁?就是太太的大女儿。” 说到此处,周瑞家的微微叹气,心中满是感慨,这元春姑奶奶可不像太太那般重用自己。
刘姥姥听了,惊讶地问道:“原来是她!怪道呢。我当日就听说元春姑奶奶不是进宫了吗?这等说来,我今儿还得见她了。”
周瑞家的道:“这是自然的。如今太太病了,闭门不出。恰好元春姑奶奶从宫里出来,便担起这持家管事的职责了。有客来了,略可推得去的就推过去了,都是元春姑奶奶出面周旋迎接的。今儿宁可不会太太,倒是要见她一面的,这才不枉这里来一遭。”
刘姥姥双手合十,说道:“阿弥陀佛!全仗嫂子方便了。”
周瑞家的道:“说那里话。俗语说的:‘与人方便,自己方便。’不过用我说一句话罢了,害得着我什么。” 说着,便叫小丫头悄悄地去梨香院打听消息。
正巧元春在梨香院得了空。周瑞家的得到消息,连忙带着刘姥姥来见元春。她让姥姥在院外等候,自己先整了整衣衫,快步走进院中。见到元春后,周瑞家的恭敬地行了礼,将刘姥姥的来意一五一十地说了。
元春心善,听着虽是个记名远亲,但也想着老人家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便吩咐道:“这刘姥姥既是亲戚,远道而来,自然是要见的,那就请她进来吧。”
刘姥姥进了院子,见到元春,忙不迭地行礼:“给姑奶奶请安。老太婆久没见到姑奶奶,今日儿可是见着了。板儿,快给姑奶奶磕头。”这板儿也听话,连忙跪下“砰砰”磕起头来。
元春微笑着让她起身,令丫鬟青芸拉起板儿在一旁吃些点心。元春经营店铺,常与市井之人大叫道,现在并不看轻刘姥姥的粗鄙,与她闲聊了一会,又吩咐下人摆上饭菜,让她们祖孙在隔壁小房享用。
饭后,元春赏了刘姥姥二十两银子。她本是要前往渡口商铺办事,恰好听说刘姥姥住在离渡口不远的庄子上,便笑着说道:“姥姥,你和板儿随我一同前往渡口吧。我再让马车送你们回家去。”
刘姥姥喜出望外,连声道谢。
临行前,刘姥姥要留下一块银子与周瑞家的孩子们买果子吃,周瑞家的如何放在眼里,执意不肯。
刘姥姥感激不尽,再三道谢。随后,跟随元春一行来到角门,等元春等人进了车厢,她抱着板儿挤在马车前头,不敢入内与元春同坐。一行人便朝着通县渡口而去。
马车缓缓在渡口停下,车轮与地面摩擦,发出沉闷的声响。此时,恰好王熙凤也来到了这里。凤姐儿身姿依旧婀娜,只是如今的排场相较往昔小了许多,只带了平儿和一名小厮。她抬眸,瞧见从车头下来的刘姥姥,一身粗布麻衣,打扮颇为奇特,不禁心生好奇,微微凑近元春,悄声问道:“姐姐,这是哪里来的?”
元春嘴角含笑,轻声说道:“这是外祖父在时,认下的亲戚。” 接着,元春细细地把这层关系给凤姐儿解释了一遍。而后又转身,向刘姥姥介绍道:“老人家,这位便是大舅老爷的女儿,小名凤哥的。”
刘姥姥一听,忙不迭地就要下跪行礼,那身子刚弯下去一半,凤姐儿眼疾手快,连忙使了个眼色给身旁的平儿。平儿会意,立刻上前一步,稳稳地拦住刘姥姥,双手扶住她的胳膊。
凤姐儿笑着说道:“亲戚间不大走动,都疏远了。你老人家这么大岁数,就别这么客气了。” 如今的凤姐儿,经历诸多变故,脾气己和蔼了许多,不再是往昔那副居高临下的模样。此时,平儿在她耳边轻声念叨:“奶奶,西年前周瑞家买的地,就是他们家帮着办的。” 凤姐儿听了,脑海中瞬间闪过那件事,顿时觉得这穷亲戚似乎还有几分用处,眼神里多了一丝别样的意味。
刘姥姥满脸堆笑,说道:“今日真巧,见到两位姑奶奶,我老太婆也是有福了。那就让板儿给姑奶奶们磕头,行个礼。好沾沾两位姑奶奶的福气。” 说着,她伸手一把拉过躲在身后的板儿,弯下腰,在板儿耳边小声嘱咐了一通。
板儿倒也听话,迈着小短腿,走到凤姐儿面前,跪在地上“咚咚咚” 地磕了三个响头,那脑门磕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不一会儿,脑门就红了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