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纸被晨露洇得发沉,我对着妆台铜镜理鬓角时,指甲盖在檀木匣上掐出月牙印——北静王的信就压在匣底,墨玉麒麟印在烛火下泛着冷光。
昨夜晴雯送信来,我盯着那方印看了半宿,连沈氏小传上的朱圈都被指尖蹭糊了。
"姑娘,水凉了。"紫鹃端着铜盆进来,见我盯着妆匣发怔,伸手要替我换热水。
我却突然按住她手腕:"去请三姑娘来,就说我有急事。"
紫鹃应了声,青瓷茶盏在她手里晃出半圈水痕。
我望着她匆匆出去的背影,转身抽开妆匣最下层,信笺"唰"地展开。
北静王的字迹瘦硬如铁:"太子近侍张诚联合礼部六科给事中,拟于三日后上《请禁女学疏》,坐实'女子干政'之名。"
墨迹未干,有块晕染的痕迹,像是写信人握笔时太用力,墨汁渗进了纸纹。
我捏着信角的手微微发抖——昨日才跟太子敲定东宫女官试办班,今日就有人要掀桌子。
他们怕是早盯着书院了,从春纤去内廷打听沈氏时,就布下网了?
"林姐姐!"探春的声音撞开雕花门,她穿月白缠枝莲褙子,腰间玉佩撞出清脆的响,"紫鹃说你急召,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把信往她面前一递。
她垂眸扫过,眉峰陡然竖起:"好个张诚!
上月我去东宫送书院章程,他还说'女学是雅事',转头就捅刀子。"她指尖叩着桌案,"姐姐要我做什么?
查内鬼?"
"正是。"我从案头抽出一叠报名册,"东宫女官里有他们的耳目。
你带两个稳妥的丫头,把所有报名记录过一遍——重点查跟礼部、都察院有瓜葛的,尤其是父兄在中枢当差的。"
探春翻到第二页突然停住:"这个赵姓的,女官名录里写着'兄赵延,礼部员外郎'。"她抬头看我,"前儿革职的礼部尚书是赵延的座师吧?"
我接过名册,"赵"字被朱笔圈得发红。
赵延上月还替革职尚书递过申辩折子,太子气得摔了茶盏——这层关系,够他急红了眼。"把她列进首批录取名单。"我将名册推回,"引蛇出洞,总比守着窟窿等雨好。"
探春走后,我盯着案头沙漏。
辰时三刻的阳光斜斜切进来,把"赵"字的影子拉得老长。
窗外传来辘轳打水的吱呀声,我突然想起宝玉昨日说要去工部——扩建书院的事,该催催了。
未时二刻,宝玉掀帘进来时,袍角沾着星点泥渍。
他手里攥着张工部批文,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剑:"我借北静王的名儿,要了二十个能工巧匠。"他从袖中摸出张图纸,摊在案上,"讲堂后头隔出间听音阁,用空心砖垒的,里头能藏人,外头说话听得真真的。"
我指尖划过图纸上"听音阁"三个字,突然笑了:"你倒会变着法儿帮我。"
他耳尖泛红,别过脸去看窗外:"前说要把女子科举的根扎进内廷......我总得帮你把根须理清楚。"
申时的风裹着桂花香吹进来,吹得图纸哗哗响。
我望着他发顶的呆毛,突然想起小时候他替我藏糖蒸酥酪的模样——那时候他只知道哄我开心,如今却能替我谋算全局了。
书院正厅的银杏叶落了满地时,李纨带着东宫女官来了。
沈氏走在最前头,月白宫装洗得发白,却浆得笔挺;赵女官跟在末尾,掐金挖云的鞋尖扫过满地碎金般的银杏,眉梢挑得老高。
"今日起,书院增设'政务辅助课'。"我站在月台阶上,望着下头二十来双眼睛,"每月选五篇地方州县的文书,你们替我整理抄录。
能把钱粮账册理清楚的,能把民间诉状写明白的......"我顿了顿,"太子殿下说了,年底要挑三个最能干的,去协理内廷文事。"
赵女官的指甲掐进掌心,我看得真真的。
她身边的小宫女凑过去耳语,她冷笑一声,声音却压得低:"妇人妄图干预朝政,迟早要栽跟头。"
月上中天时,我猫在听音阁的暗格里。
空心砖透过来的声音带着嗡嗡的回响,赵女官的话像针一样扎进耳朵:"明儿我找借口回趟家,得把书院的动静告诉哥哥......"
我摸着暗格里的烛台,烛油在指腹凝成硬壳。
窗外突然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猫爪踩过青石板。
我吹灭烛火,透过砖缝往外看——一道黑影贴着游廊墙根走,手里攥着张字条,月光扫过,能看见上头"亥时"两个字。
我摸着墙根回到寝室时,窗台上落了片银杏叶,叶尖沾着半滴露水。
紫鹃己经睡熟,鼾声轻得像游丝。
我坐在妆台前,把赵女官的履历又看了一遍,在"兄赵延"三个字下画了道重重的线。
外头更夫敲过三更,梆子声惊起几只夜鸦。
我望着窗外晃动的竹影,摸出枕头下的匕首——刀鞘上的缠丝被我摸得发亮。
明儿卯时......该让探春扮作赵女官的心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