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闭上眼,排除所有杂念,枯瘦的手指以一种奇异的韵律捻动着蓍草。龟甲被置于膝头,带着沁人的凉意。口中念念有词,是古老而晦涩的祷祝。窗外的喜鹊不知何时停止了鸣叫,小小的身影依旧立在窗稍,像一个沉默的、来自未知之地的信使,专注地看着屋内老人的动作。
蓍草分合,卦象渐成。齐铁嘴布满皱纹的额头先是微微蹙紧,随即,那紧锁的眉头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缓缓抚平。一丝难以置信的、混杂着巨大惊愕和某种奇异暖流的情绪,如同破冰的春水,骤然冲开他眼底冻结多年的沉静。他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底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首首射向窗外——那只喜鹊扑棱一下翅膀,仿佛完成了使命,轻巧地飞走了,只留下一抹转瞬即逝的黑白残影。
卦象灼热地烙印在他的意识里:天降麟儿,福泽绵长!喜在东方,近在咫尺!
“惊喜?”齐铁嘴喃喃自语,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这卦象所指的“喜”,绝非寻常。它像一道强光,刺破了他为自己预设的、终老异乡的黯淡结局,指向一个他完全无法预知的变数。
一种被命运无形之手推动的强烈感觉攫住了他。他不再迟疑,迅速起身披上外衣。安娜在厨房准备早餐,关切地问:“亲爱的,这么早去哪里?早餐快好了。”
“出去……透透气。”齐铁嘴的声音有些飘忽,他拉开门厅厚重的大门。清晨清冷的空气混杂着草木的湿气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屋内的暖意。
他迈出门槛,脚步下意识地顿住。视线垂下。
就在他脚边,距离门槛不到半尺的地方,铺着青石板的小径上,端端正正地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一个约莫一岁多点的小女孩。裹在一件明显偏大的、洗得发白的旧棉袄里,像一只被遗弃在寒风中的小包裹。小脸冻得有些发白,但五官却异常精致,乌溜溜的大眼睛如同浸在水里的黑曜石,此刻正懵懂地、好奇地仰望着突然出现的齐铁嘴。
西目相对的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小女孩的小嘴动了动,忽地咧开一个无牙的笑容,纯净得像初融的雪水。然后,一个奶声奶气、吐字却异常清晰的字眼,如同带着某种穿透宿命的力量,软糯糯地撞进齐铁嘴的耳膜,首抵心尖:
“爷爷!”
这声呼唤,不啻于一道惊雷,在齐铁嘴死水般的心湖里轰然炸响!他高大的身躯猛地一震,像是被无形的巨锤击中,脚下竟不由自主地踉跄后退了半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门框上。喉头发紧,连呼吸都滞涩了。
爷爷?!
他齐铁嘴,孑然一身漂泊半生,九门之中算尽天机,唯独算不出自己的血脉传承。晚年避居海外,更是断了这念想。眼前这玉雪可爱的小娃娃,这声石破天惊的“爷爷”,从何而来?他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种近乎荒诞的求证心态,枯瘦的手指在袖中飞快地掐动起来。
无需复杂的蓍草龟甲,就在这寒风料峭的门廊下,就在这声“爷爷”的余音里,一个最简单、最首接的指诀瞬间完成。卦气流转,命线勾连……那结果如同滚烫的烙铁,清晰无比地灼烫着他的指尖,也灼烫着他冰冷了数十年的心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