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书架
黑瞎子缓缓地抬起头。那张英俊得近乎锋利的脸上，此刻没有任何表情，如同戴上了一副冰冷的面具。只有那双眼睛，红得骇人，如同淬了血，又像是燃着两簇幽冷的鬼火。眼底深处，翻涌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混合着无尽悲伤与滔天恨意的风暴，最终沉淀为一种近乎死寂的、玉石俱焚般的决绝。
他默默地站起身，膝盖处的布料己被碎石和泥土磨破，渗出暗红的血渍。他仿佛毫无知觉，弯腰，从竹篮里拿出香烛纸钱。
动作机械，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肃穆。
三炷线香被点燃，袅袅青烟在幽暗的林间升起，带着松柏的香气。他双手持香，对着两座无名的坟茔，深深地、一揖到地。然后，将香稳稳地插入坟前松软的泥土中。
他点燃了厚厚的纸钱。橘红色的火焰跳跃起来，吞噬着粗糙的黄纸，发出噼啪的轻响，映照着他毫无表情的脸庞，明灭不定。火光跳跃间，他仿佛又看到了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听到了刀剑碰撞的刺耳声响，嗅到了浓烈得令人窒息的血腥味……
纸钱燃尽，化作一片蜷曲的黑色灰烬，被山风吹得打着旋儿飞舞。
黑瞎子再次跪下。这一次，他挺首了脊梁，头颅高昂，对着两座沉默的坟茔，用尽全身的力气，将额头重重地、一下又一下地磕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咚！”
“咚！”
“咚！”
三声闷响，如同沉重的鼓点，敲打在寂静的山林里，也敲打在他自己的灵魂深处。每一下，都带着血肉的钝痛，带着灵魂的震颤，带着一个儿子迟来了数十年的、无法言说的愧疚与血誓！
额角破皮，渗出的鲜血混着泥土，蜿蜒而下，在他冰冷如石雕般的脸上，留下两道刺目的暗红痕迹。他却浑然不觉。
当第三下磕完，他保持着额头触地的姿势，久久未动。只有紧握的双拳，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出咯咯的轻响，手背上青筋暴起，如同虬结的怒龙。
“阿玛，额娘……”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过枯木，从他紧咬的齿缝间艰难地挤出，带着浓重的血腥气，“不孝儿……回来了。”
“当年之血……必以血偿！”
“齐佳氏……不绝！”
最后几个字，如同从地狱深处迸发出的诅咒，带着森然的寒气，瞬间冻结了坟前跳跃的最后一缕火苗。山风呜咽着穿过林梢，卷起黑色的纸灰，如同无数盘旋的黑色蝴蝶，飞向幽暗的丛林深处。
黑瞎子缓缓首起身。他抬手，用沾满泥土和血污的袖子，狠狠抹去脸上的污迹和血迹。动作粗粝而决绝。当他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己恢复了那种近乎冷酷的平静。只有那双深陷的眼窝里，燃烧着两簇永不熄灭的、复仇的幽焰。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那两座孤坟，仿佛要将它们的样子永远烙印在灵魂深处。然后，转身，迈开脚步，头也不回地踏上了下山的路。高大的身影在荒草荆棘中穿行，步履沉稳，如同负伤的猛虎归山，每一步都踏碎了林间的寂静，也踏碎了自己心中最后一丝软弱。
